石清此时已处绝境，却陡然心定，乃是绝望之后，索性将生死抛诸脑后，他也不再跑，盘膝而坐，魂不内荡，神不外游，心中虚空若谷，口中念女青鬼律，任由三个恶鬼手爪在脸上身上乱抓，头脑一片清明，陡然睁眼，灯光如常，恶鬼无影无踪，小邮差正蹲在地上诧异地望着他。
石清长嘘口气，也不多话，拉着小邮差出了法医室而去。因小邮差刚还阳体虚，路上两人便喝了些鸡蛋粥，又吃了几个生煎包。完事石清便直奔远东银行大楼向虞家问偷符之罪，今夜显然是个预设的陷井。
路上石清问小邮差，彩云变厉鬼后为何又要杀他。小邮差咬咬牙说，本来两人相约，他逃出后设法救出彩云。可彩云已变鬼了，且成了那副丑模样，又说人鬼殊途，两人不可能再回到当初，况且自己已有了新女友，也是名舞女……
石清驻足大怒，这不是吃白食的小白脸么？不禁怒斥他，小邮差低头无语。石清又问，虞家怎肯放过他。小邮差说，他找了青帮黄金荣替他说话，况且之前盗取的首饰变卖后，也送了一份孝敬给他，没想到虞家想伪装成车祸害他，石清含怒不语。
到了远东银行大楼，似乎早有准备，两人被径直引到顶层，虞凤举和刘长佑未等石清张口，轻轻摆手，“你去见了德公自然明白。“两人被引进一宽大房间，虞刘二人垂手而立，默不作声。
中央一人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不言。这房间宫殿一般，雕梁画栋，房顶极高，上面画着天上星宿图案，只有数根极粗的柱子，地上以鲜血画成一红色阴阳卦图案，卦中央正是盘膝坐着的那老人。他穿着清廷太监服饰，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虽已是民国七年了，脑后一条长辫拖到地上，显然是忠于亡清的遗老一类了。卦图案上乾、坤、巽、震、坎、离，艮、兑每一卦位均放置一个一尺多高的细颈宽腹玻璃器皿。器皿内泡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婴儿，器皿内溶液乃是取自孕妇体内的羊水，那婴儿虽闭目仍小手小脚扭动，竟是活的。玻璃器皿以红细绳相连，显然是用来修炼。
世分阴阳，人鬼殊同，但在母体内的婴儿既未来到阳世，却又脱离了阴间，因此是纯阴纯阳，合而为一，契合伏羲六十四卦中阴阳和合之意，旁门左道人用此修炼胎息，虽然伤天害理，世间不容，却是古以有之，从来未断绝。又因为婴儿虽在羊水里，只要脱离母体，四个小时之后仍然会死去，因此修炼只能在这四个小时之内完成。
只玻璃器皿突然震动不已，红细绳黑气流动，器皿中名婴儿陡然一齐睁开眼来，小手小脚在羊水中乱动挣扎，拍打着玻璃壁，望着石清，似乎极痛苦，急切要逃出器皿，小眼珠渐渐转为红色。
那名老太监怒喝一声，名瓶子里婴儿手足不动，在羊水里浮沉，已被耗尽精元，浑身化成炭黑一般颜色。石清暗骂罪孽，小邮差惊得瞠目结舌。老太监睁开眼来精光四射，白眉下垂，缓缓说道：“我已知你来意，今夜的事是我有心测测你的定力，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你定力异于常人，我很是喜欢你，我想收你入我门来，你自己可愿意？“石方断然回绝。虞刘两人同声说石清放肆，老太监轻轻摆手，“这也随你，你若入我门来，我一身本事尽可传授给你，我这一门，叫冥坛门，是我在大清朝光绪年间所创，当时我还是宫中造办处一名六品太监。“
老太监咳嗽两声，说：“虞老板是和你说了，想请你打捞东海一艘古沉船上古尸，你身负三条人命，我冥坛门已替你找了替罪羊，但你若不愿帮这个忙，也好，巡捕房会继续辑拿你，上海你是待不下去了。“石清想了一想，道：“我去给你们打捞古尸，但不入什么冥坛门。另外，你们需放了彩云魂魄。“老太监说道：“好，放了彩云魂魄就需放了她的尸身，她的尸身就在这楼底祭坛中，你交给我古尸之后，就可把她尸身带走。“石清说：“不可食言？“老太监怫然说道：“我冥坛门一派掌门怎会惜一尸身？“为防不测，石清让小邮差一起出海，老太监也应允了。说毕虞凤举奉上一杯茶，老太监端起茶盏饮茶，石清看见他嘴角隐隐露出两颗白色獠牙。
刘长佑上前说道：“德公，三日之后便是月食之夜，两天后我们就宜启程去东海鬼鲨角。“老太监点头，一挥手，领着石清两人又退了出去。
这闲着的两天，石清反复思量，三日后月食之夜阴气大盛，偏挑这个时辰去捞沉船上古尸，到底有什么古怪？他百思不得其解，问虞刘二人也不答。这两天在黄浦江里反复适应笨重的潜水服，直到水里行动自如。
直到开船之日，刘长佑雇了两条小轮船，统共十二人顺着黄浦江开进白茫茫的大海。雾气漫漫，中午才散去。这时刘长佑方才说，这鬼鲨角只在东海渔民间口口相传，海图上并没标注，外轮大法王也不知晓。相传从明至清，再到今天，浙江沿海带渔民来到此片海域，往往扔下猪头酒水，从不在这块海域打渔。因为在此翻沉的渔船数以百计，渐渐成了一片鬼域。渔民有诸多海上禁忌，鬼鲨角的禁忌就是知道它，但却要遗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