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色人影从茫茫白雾中现出身来,是满脸笑容的法王德吉梅朵。一头乌发披在肩上,乌溜溜大眼中那噬血的红色一闪而逝,本苍白的面庞因为吸食了僧侣鲜血而有些白里透红。石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个千年邪祟道行真是不浅,竟在此等着自己。
法王德吉梅朵从后捋起一缕头发,拉至胸前,缠绕在右手食指上玩弄,说道:“石清,你叫石清吧,你长得真俊哪。你说,你的师傅在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你告诉我,看在你这英俊的眼睛份上,我会让你少受点痛苦。“
石清情知她这番话,所言不虚,可自己早就抱定必死之心了,心下无惧,说道:“妖女,你为什么要查问我师傅?要害他吗?你就是把你石爷千刀万剐,你石爷也不会说的。“
法王梅朵不怒反笑,将缠在食指上的头发往肩后一甩,“呦,好一个仗义的英雄,你说我该怎么折磨你呢?“石清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什么招你就使出来吧!“
法王梅朵一手平伸,五指张开,微微用力,石清平地被一股大力拖拽向前脖颈落入法王梅朵手中。法王手上加力,石清霎时喘不过气来,双脚在空中乱踢。法梅朵王等石清痛苦得够了,将他往地上一抛,石清只觉后背着地,好似五脏六腑都摔碎了,口中又喘不过气来,只在地上躺着,心里难受至极,过了好久才大口呼吸。
法王梅朵笑吟吟地说道:“石清,你在山洞里无意中走的罡步很特别,我当时就觉得几分眼熟,似乎曾见过别人使他。寻常道士,无论是正一派还是全真派,都不是这个步法。现在我才想起这套罡步的全部步法。“说罢,她迈开一双白鞋,翩翩起舞一般走起道家步法来,正是石清所走的罡步路数,只不过更加随性飘逸,而且那些稍稍不同之处,看起来更有深意。石清看来十分惊讶,难道和自己同一个教派?可自己师傅是湖南山里的一名赤脚医生,这些法术是正派路数,怎能和僵尸扯上关系呢?
法王梅朵说:“这种罡步步法,乃是我千年前一个对头所创,说来话长,唉,不说了。我在被钉进棺材前,常常折磨人顽儿。困在棺材里这么久,我也闷了,现在既然你不愿说你师傅,也罢,那就用你开开心,你就做我的开心果吧,你可不能这么容易地就死。“
这番话说得石清也不禁心生惧意,这活僵尸不知有什么狠毒的主意用在自己身上。但又让石清想起其师傅临终前嘱托,赤脚医生奇奇怪怪地让石清将自己遗体安放到石洞里,将石洞用石块封闭,再用湖南山里的红泥黏住缝隙,不使外人发现遗体,并且要石清死后也如此做,代代相传,切勿违犯,否则有大难。石清问为何,赤脚医生只说,是遗训,照做就是,他也不是很明了,听说习了他这一派道术的,遗体不是寻常人的遗体。有这一节故事,石清当然不能告诉法王师傅所在。
法王梅朵莫名兴奋地在草地上乱走,说道:“我们土蕃国有一种刑法叫天葬刑,就是把活人放到天葬台上,让山上神鹰啄食,人被啄得肠穿肚烂还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三天三夜,活得最久的有九天九夜。“她拍手笑问:“你说你能活多久?“
石清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早知道还不如在上海咖啡馆里让彩云鬼魂杀死。这时又过来库腾吐司老太监和几名家丁。老太监笑了笑,说你这年轻人,不肯如我冥坛门,现在又见桑耶寺这么多喇嘛死于我们之手,我想想还是留你不得,要怨,只能怨你落在石道后面没有跟上来,看到了那么多死喇嘛。库腾吐司又说,在我地界,杀了这么多喇嘛,传出去,其他吐司会造谣蛊惑,乘机侵占我地盘,我也不能留你。石清一听,喊到要杀便杀,不必这么多废话,你们杀人还需理由吗?
家丁执刀举枪,将石清戴上一个木枷,两脚又锁上脚镣,挥舞浸过水的牛皮鞭,狠狠在石清后背上抽了两鞭,押往桑耶寺外营帐。那藏族刑枷是有数十斤重,十分沉重,石清脚踝曾被死尸咬了一口,走起路来就更加痛苦不堪。
到了桑耶寺外,只见众家丁围着桑耶寺堆木柴树枝,桑耶寺里想必也早被堆好,一队家丁举着火把进寺,片刻功夫,就见寺内黒烟漫卷,家丁退出寺外,又用火把点燃寺外墙壁堆放着的木柴,一时熊熊火起。桑耶寺殿堂均是木砖结构,这火烧起来,十分迅速,高原风大,风助火势,一时偌大个千年寺庙被笼罩在烈火黑烟之中。
法王梅朵被困此千年,神情少有的凝重,看来片刻,骑马上路。法王梅朵和吐司骑在马上,身后一片大火。众家丁执刀执枪,押送囚车,一路步行。囚车古老的还是木轮,一路巅颠簸,石清平生头一次坐囚车,还是这种古董式囚车,感受是新的,真是一刻难受似一刻。走到天黑,终于到了吐司城堡般的家里。
挨到库腾吐司家,天已大黑,石清被带进土牢里。民国初年,国民政府忙于内战,对藏地管理还很松散,吐司就是一地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生杀予夺。这吐司的土牢,上下两层木搭建筑,黑瓦覆盖屋顶,其余都是一色黑木,方圆两里地,关了不少藏人汉人。
土牢里,忽然吵吵嚷嚷,家丁又推过来两个戴枷之人,石清一看竟是谭方和侯歪脖子,然后又来了库腾吐司。谭方也被抓,虞婉芙定然也没跑掉,谭方虽有几分憔悴,看见石清倒还笑了笑,侯歪脖子大声喊冤,说抓错了人。押送家丁中一小头目和侯歪脖子交情很好,心下本就有几分狐疑,向库腾吐司行完礼说道:“吐司大人,会不会搞错了,侯大是个大老粗,作事出岔子那是有的,但那成是无心之失啊。“
库腾吐司傲慢地摆手,一手背在后面,气定神闲地漫步,说:“你剥下这个石清身上衣裳仔细瞧瞧,那是哪来的。“千总一挥手,上来两个家丁,将石清身上的衣裳扒下来,交给小头目。
石清身上只剩下一个贴身短褂,露出虬结的肌肉,小麦色的皮肤。库腾吐司笑道,“真可惜了这身皮肉,明天送到天葬台上喂鹰。“又对小头目说:“喂,你可认得这避火衣?“小头目稍踌躇,说道:“认得。这是侯大的避火衣,前些年过年酒醉,侯大拿出来抖露,大伙儿曾和他赌这避火衣是不是真的遇火不化,将它扔进火堆里也不曾烧坏。“小头目又对侯歪脖子说:“侯大,可别怪作兄弟的心狠。“一挥手,家丁也将侯歪脖子关进了牢里,侯歪脖子默然。石清谭方侯歪脖子都带着脚镣,跑是跑不了的。
吐司装饰奢华的客厅里,老太监和库腾土司对法王梅朵极是恭敬,满脸谄媚地将这个外表看起来不过十九岁的小毛丫头迎进去。老太监认定法王梅朵是复兴大清的一个宝物,更加殷情伺候。连女奴递茶,老太监都自己接过去,当年宫里做惯了,现在也没忘,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法王梅朵,唯恐女奴伺候不周。
库腾土司连声夸赞法王梅朵,法力高深,千古一人,复兴大清后,皇上一定封她国师。
法王梅朵听到此处,一口茶水喷出来,喷得曾、穆两人脸上都是水星,官身上也尽是茶水。法王梅朵将茶盏啪的一声掷在地上,摔个粉碎。这茶盏乃库腾土司心爱之物,是南宋御用茶具,名曰建盏,是黑瓷中精品。因斑纹精美而多变,有曜变、鹧鸪斑、油滴,兔毫等等,十分美丽稀有,因此犹其珍贵。
库腾土司也是费了相当周折,方才从汉人那里,将其搞到手。为了得到这建盏,害了一汉地财主的性命,又将其子绑来为奴,方才将其占为己有。此番拿出来,给法王梅朵饮茶,用意也很清楚,无非讨好法王梅朵,为复辟大清效力。
没想到法王梅朵翻脸比翻还快,丝毫不将这宋代御用之物放在心上。法王梅朵伸出一只白嫩如玉的手,手掌就近一伸,一道黑气直奔库腾土司咽喉,法王梅朵指间用力,一只纤弱的玉手隔空操控黑气,黑气缠住库腾土司喉咙。老太监涵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居然无丝毫不满。库腾土司双足腾空乱踢,脸色逐渐紫胀。
法王梅朵怒斥,“我是土蕃国的公主,当年我王兄藏王赤松德赞也不曾听唐王的号令,我吐蕃与大唐平起平坐,今天还要什么清朝狗皇帝给我封赏。惹得本公主火起,我去灭了这什么清狗皇帝。“
老太监在旁连声哀求,法王梅朵方将库腾土司抛掷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法王梅朵在被封印在棺材里之前,正是唐朝天宝年间,唐玄宗在位时。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唐朝室微,吐蕃进攻西域和西北甘肃青海一带,抢得大片土地,如今什么清朝皇帝竟胆敢居于自已之上。她出身高贵,当初藏王赤松德赞在位时,她也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其实也是她这旁门左派修行的至高境界。
老太监忙扶起库腾土司,掐住唇下人中,好一番功夫,库腾土司方悠悠醒来。尚且惊魂未定,早过来两个仆人,将库腾土司搀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