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冬山山巅向西北望去,就会发现在暗沉的暮色中,隐约有极淡极淡的星光从荒原上飘起。有的星光飘到半途中,便熄灭了;有的星光却一直摇摇晃晃地飘至天际,尽管微弱的光亮已暗淡得难以辨识。这些飘向天空的星光一点并不璀璨,甚至是苍白的,虚弱的。然而,就是那些脆弱得几近奄奄一息的星光,却在反反复复的一升一降中,渐渐脱离了荒原的禁锢,飘向空荡荡黑漆漆的夜空。
空依闭紧了双眸,紧紧依偎着空秀身边,丝毫不敢睁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声轻诵《往生咒》。她仿佛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掠过头顶,如飞鸟投林,倏忽间一晃而过,只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哭又似笑。昨天,不灵师姐提醒过她,如果感觉到什么奇怪的事物,千万不要惊慌——这是得到解脱的亡魂前来致谢,若因此而大惊小怪,会令它们自惭形秽而生怨因。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石木鱼特有的咚咚声。此刻,庵里的尼姑都聚集在这山坳里,石木鱼怎能不敲自鸣呢?她觉得很奇怪,但又觉得理所应当。石木鱼都会眨眼了,若它有兴趣自己咚咚作响,也不是没可能啊!这几日所闻所见,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两辈子以来对世界的认知。即便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当亲眼见到时,那种震撼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俗世中的生活如同一张展开的画,敞亮的也好,阴暗的也罢,都是平面上的点点画画。俗世之人以为隐藏得好,却不知原来在平摊的画面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世界,可以不知不觉地窥伺这幅画。空依隐隐有些害怕,可好奇的念头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这种“想要——不想要”的执念令她颇为苦恼。
冬至第二天。
一大清早,金刚寺的僧人们便来索要石木鱼了。空依抬头看看天,日头才有一竿高,时间还很早呢——看来僧人们是县城门一开就出发了。
“还是那般小气。”无智师太难得发句抱怨,却被耳尖的领头师兄木秀听到。他笑眯眯地合掌解释道:“此乃我寺至宝,万万不得有失,还请师太体谅!”
“哼!可惜有鱼无座!”无智师太修佛多年,看上去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今日居然显露出气性来,令空依惊落眼珠。
空净赶紧将她扯进后院,低声交待:“每年金刚寺都是冬至前一日将石木鱼送来,隔日大清早就抬回去,一刻都不肯多放。师傅与石木鱼似有感应,可因为金刚寺太小气,所以每每都错过了探究的机会。你可千万别说金刚寺的好话,师傅不高兴听的。”
空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有些纳闷。同时佛门弟子,还计较这些个么?
“那——我还准备了些饺子,原想请金刚寺的师兄们带回去尝尝,这样看来——是不是——”空依迟疑了。
“两回事!师傅只是不耐烦金刚寺将石木鱼看得那般紧,可于礼数上,咱们无相庵可不能有缺失——也好叫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大方’!”空净对于金刚寺的“小气”也是很无奈。
当晚,金刚寺的僧人们都分得了三四个饺子。因着饺子种类多,嘴馋淘气的家伙还彼此半个半个地交换着吃,看得怀敝老和尚忍不住发笑。他转身对方丈怀虬老和尚感慨道:“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师妹在归还石木鱼时,肯送东西给我们。”
怀虬老和尚耸耸两道长长的白眉,嘀咕道:“前不久你才吃过不灵送来的椒盐芝麻饼,这么快就忘啦?”
怀敝咳咳两声,正色道:“以往无相庵清贫得很,偏师妹好面子,死活不肯接受咱们的帮衬。如今来了个能干的小尼姑,咱们倒要受她的施舍!”
“快管管你这张嘴呦——吃着人家送的,还啰嗦个没完。”怀虬无奈又不满地摇摇头,“若不是你总拦着我,不让我去跟师妹解释清楚,何至于被误会这么些年?唉,可怜我夹在你们两个当中——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