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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鬼魅(2 / 2)

晴夫人只看了他一眼,就带着下人走过了。

曲绪细数着从自己身边过去的奴婢的人数,算出房里如今竟只剩赵雅姜一人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还是壮着胆子爬起来,走到半开的窗前往里偷看。

然而赵雅姜没看到,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长发拖地,穿着赵家规格最高的礼服——上锈【凤啼清月】之纹的男人。

曲绪与他对上眼,只一眼,他就忍不住心里怦怦跳。

那人笑了笑,与他柔声说:“人没事,快去跪着吧,不然家主夫人见到你违规,怕是会生气。”

曲绪屏气,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老祖宗?”

这位灵仙笑着应了一声:“嗯。”

曲绪连忙跪下磕头,“给老祖宗请安。”

当他再度抬起头,那扇窗户已经关上了。

曲绪不敢怠慢,连忙跪了回去。

定世缓步走到床边,那里坐着的是披头散发的赵雅姜。

他拢着手,在他面前蹲下,露出长辈应有的,和善的笑容,“你小时候见过我,还记得吗?”

赵雅姜只是看着某一处发呆,根本不搭理。

定世也不生气,他继续笑着说:“程赵秋宫商五家,每家都有两位灵仙,这些灵仙经过百年,或多或少都有更迭,但是只有赵家从头至尾,都只有定世,安邦两位灵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雅姜显然不会回答他,他就自己说:“那是因为赵家人守礼,从不行差踏错。”

赵雅姜听到这句话有了反应,“什么叫,你们认为的【守礼】?”

“大概就是随波续流罢。”定世在他存在了好几百年的记忆里想了想,终于翻出来一桩故事,“其实赵国存在了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变过天的。建国至今,程家经历了程氏,刘氏,马氏,再才是如今的季氏。”

“我今日便给你讲讲季氏那回的事。你知道季氏是怎么发家的吗?”

“季氏的第一任皇帝,叫季仁,他在做皇帝前,当然只是一位宗室家的嫡子。但是他运气很好,他做了那时太子的伴读。既然有太子,那毕竟身旁有灵仙,但是季仁却有本事避开灵仙,利用他人之手把太子毒死了——对了,那时太子不过十二岁,季仁也才十四,而被用来做刀子的那位皇子,也才十五。”

“季仁先是毒死太子,然后又开始祸害马氏其他孩子。他们年少懵懂,尚不知对错,做了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那些事情成了孽力,反馈到灵仙身上,当时负责选下一任君王的灵仙就被季仁如此拖死了。”

“其实要杀死一位灵仙很容易,只要主家作恶,灵仙断不能成活。”

“季仁拖死了这位灵仙,就有新一任灵仙诞生。新灵仙生来有智,他知晓前头发生的所有事,便直接选了季仁。季仁却默不作声,继续推举之前害死太子的那位皇子为新太子。你可知道【捧杀】一词?那位皇子也是蠢啊,到他二十来岁死时,兄弟全都没了。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后来就被季仁最后一个杀掉了。”

“对了,说句笑话,这位皇子,正是如今季氏的灵仙青简。”

“青简死后,季仁做了新皇。他有灵仙傍身,别人自不好说什么,可是他作恶太多,他的灵仙在他登位时就没了。而后生出来的新灵仙为了不重蹈覆辙,直接把季仁做的恶事公之于众。季仁手段狠辣,就算有灵仙选择,如今做了皇帝,也是得位不正。那时是由秋家的灵仙牵头,带领各家抗议。季仁虽然名仁,观他做的事,却是这天底下最疯狂,最残忍的人,说到底,他根本就是个疯子。那一次啊,除了赵家的两位灵仙,其他的所有灵仙都被他报复,落得个魂飞魄散的效果。”

“再然后,季氏新生出来的灵仙里有一个便是青简。青简面对仇人,丝毫不敢提往事,苟延残喘之下,才活到现在。”

“你又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能活下来吗?”

赵雅姜看着他,脸上竟是嘲讽的笑意,“因为你跟他一样,贪生怕死。”

“对,我贪生怕死。”定世也不生气,继续笑着说:“那个时候,只有贪生怕死,才能活下来。”

他又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矩。观看如今,便是世人都认为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沟壑是不可逾越的。你作为赵家嫡子,被天底下所有人瞩目,就更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赵雅姜不能明白,“凭什么季长芳可以,同样的事情我去做,就是错的呢?”

定世笑了笑,翻身靠着床沿躺下道:“其实你见过季长芳。”

赵雅姜皱了皱眉。

“你见过的冯放,就是季长芳。”

赵雅姜一下子懵了,“怎么会……”

“冯氏对他投诚了,明白了吗?”定世看着自己的鞋子,见上头似乎有灰,吹了吹,“当然,你是我的主子,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也不会跟其他人说。”

“你要想与别人比,首先要想想你与他的相同与不同。季长芳可比你看得明白多了,他早就开始谋划着当皇帝呢。一个人啊,如果想让别人认可你的想法,首先得有让别人信服的能力。你什么都没有,出来读书时,连我都拒绝了……我这次要是没跟着晴夫人来,你怕是得真的疯了。”

“你连此回这等小事都尚且经受不住,日后又怎么能做一个合格的家主呢?赵雅姜,赵弄溪,你首先得明白,在其位谋其政,你是赵家的嫡子,日后的承位人,这个身份在给了你无上荣光的前提下,还有一个不得不接受的附加条件:你所有的自由。你说话的自由,交朋友的自由,娶妻生子的自由,都被同时剥夺了。而且你不能拒绝,这些东西,是你生来就必须承受的。”

定世说完这些,回头看了一眼。

赵雅姜早已泪流满面。

他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这回乱了心……

定世抓住他的手,又说:“你知道近年民间今年流传的,一个叫【化蝶】的故事吗?”

“出身士族的祝英台与出身寒门的梁山伯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相爱了,他们想厮守终生,祝英台的母亲却要把她嫁给同样是士族的马文才。后来,梁山伯病死了,祝英台在嫁给马文才的路上,去他的坟前拜祭,她撞碑自裁,后来跟梁山伯化成蝴蝶,双宿双栖。”

“这个故事放在你身上,是一样的道理。你要想跟孙余做兄弟,这辈子无论如何是没可能的。你就算是死了,也跟他去不了一处。高山上的雪莲与乡间路边的野花,如何生同裘死同穴?”

定世的话越说,越生出一股迷惑人心的味道:“你忘了孙余吧。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再放弃,也不算忘恩负义。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只是太弱小……等到他年,这世道变了天,你们再续前缘,不是妙事?”

赵雅姜看着定世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一汪湖水,能把他整个人吸进去。

“你不是灵仙。”他突然说。

定世笑了,“不是灵仙,那我是什么?”

“你是鬼怪。”赵雅姜声如细蚊,“你是被赵家用愿力供奉起来的妖精鬼怪。”

因为只有鬼怪,才会惑乱人心。

定世从房间里出来后,朝站在对面廊道中的晴夫人点了点头。

他紧接着散去身形,仿佛一股从来不存在的烟雾。

晴夫人低头拢了拢手,对着身后的婢女们吩咐道:“进屋去伺候公子梳洗吧。”

等人全进去了,她又对仍旧跪着的曲绪道:“崇明书院里头的人沆瀣一气,一丘之貉,没有一个好的。你也不要在里头读书了,收拾东西回去吧。”

曲绪连忙低头:“大夫人……”

晴夫人说:“若是家里头问起来,就说是我意思。你回去后,可以收拾东西来奉阳的家学里继续上课,保管比崇明书院好。”

曲绪不敢拒绝,他把不愿咽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过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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