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么久以来给他下的药,是从他那位刚死不久的亲兄弟秦王那儿得到的。
而这药,也是他曾经用在其他兄弟姐妹身上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要懂得这药有多厉害,有多么不可治愈,一旦服下之后,服用者就会逐渐失去五感,直至最后彻底成为废人。
这药不会要人命,但却比要人命更加痛苦。
它能剥夺一个人的精神,理想,以及未来所有的可能性。
他能够让一个意气风发的人,一个满怀希望的人,被蹉跎到求死。
而他第一个失去的感官,是味觉。
其次是嗅觉。
现在……他的眼睛已经彻底模糊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意味着药物已经完全覆盖,很快就会让他连最后挣扎的机会都不剩下。
所以,再吃药已经没用了。
何况现在人们要他退位,他也无心再去自救。
比起这条命,他更想问出一个结果来。
他盯着姜轻鱼,纵使眼睛看不见,脑海里也能够完全想象出姜轻鱼此刻的模样如何。
因为她总是如此的大胆,坚定。
在所有人都有一己之私的这个世界,她是他看过最公平公正的人。
所以她是最好让他知道结果的人。
他道:
“朕幼时杀杀兄杀姐,目睹黄金墓的战争,亲眼见证大幽是如何落魄的,更知晓战争对对一个国家到底是如何的致命。”
“二十三岁时,朕杀尽兄弟姐妹,只剩下一位自愿退走的秦王,朕继位那年……天下大旱,处处受灾,朕亲力亲为与百姓一同解决灾难,往后五年……大幽迎来生机。”
“只是这江山难打更难守,当年的黄金战争,让大幽时至今日都无法补全空缺,物资紧缺,是朕——朕开放私库,收紧前朝后宫的俸禄开支,用整个皇甫氏和天下氏族的寿命去延续这个国家的寿命,从大易乃至其他国家高价大量收购粮草,才强撑到了现在!”
“是朕!朕亲自走访各个国家,用大幽本用于外交,维生的国宝,国遗赠送出去,不惜背上卖国骂名去让这个国家强撑到今日!”
“是朕!若非是朕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待着,这个国家早在十年前就覆灭了!”
“但成也是朕,败更是朕!你们人人都怪朕心狠手辣!可朕若不心狠手辣,又怎能让大幽此刻还叫大幽!”
“你们可知大幽中央乃至地方,官员五千,资源一旦过走,人人分得一杯羹?就是那高风亮节的帝师,英明神武的镇国公,以及你爹礼部侍郎,你们又敢说他们不在从中获取半分利益?”
“你们以为他们只凭个人就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
“谁的荣华富贵不是踩着他人的尸体与血肉上来的?!”
“他们或许无罪,可他们为了一家老小锦衣玉食要不要贪吞?他们背后的人要不要贪吞?”
“若非人心中的一己之私在这乱世之中都不得释怀,你爹当年又岂能甘愿坐上礼部侍郎这个位置,用全家老小的命作为筹码站在朕的朝堂上,去分得一杯羹?!”
“人人都有一己之私,凭什么他们青史留名,而朕就必须走到人人唾弃这一步?!”
“就因为朕是皇帝?只有朕能做这个调控之人?!”
“凭什么这江山是朕守下来的!到了最后却要朕去背负这个骂名?!”
“姜轻鱼,你告诉朕……朕就如此罪无可恕不成?啊?”
永和帝双眼渗出血泪,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东西。
可那空洞的双眼带着质问与不公,愤懑的逼问姜轻鱼,似要向老天爷求一个公道。
他皇甫永淳,问心无愧。
杀人,杀臣,伤百姓。
他所做的一切也都不过只是为了守住这个江山!
他也不过是想让这个国家活下去,活的更久。
凭什么人人都能是天命,反而真正让这个国家活下去的他就不能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