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婉荣自然是能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只是不管别人能不能看出她的本性,都不妨碍她在人前做一个温婉的,可爱的,天真的闺阁千金。
面上仍一派天真的回应:“当不起世子的谬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得事儿罢了,不过既然世子夸我一句细心。为何不信我的说辞,觉得我武断呢?”
齐璠一噎,这话叫他怎么接下去?
“若是解姑娘能拿出证据证明,我自然是会收回我的话的。”齐璠强笑着说道。
解婉荣“哦”了一声,又将齐璠手里的匣子拿了回来,将佛经掀开,最底下垫了一层纸。
“说来,这还是王妃娘娘给我的呢,我当时还不知娘娘到底是何意思,正打算还回去呢,”解婉荣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曾想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这通缉令上的人,想来这就是王妃娘娘的意思吧。”
这真的巧合。
齐璠冷眼瞧着这张自己亲手从墙上揭下来,亲手交给母妃的纸如今又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身边,莫名的觉得有些心口疼。
而且还疼得厉害。
“这上面从画像,到这人犯下的罪行,可是分毫不差,”解婉荣突然有些语重心长:“既然是王妃娘娘的一片心意,世子还是听听吧,将这人送去顺天府,是真是假自然由顺天府去查清楚。”
“若不是他,日后世子要重用他自然会更省心,若真的是他......”
“便该受到报应!”
解婉荣微微抬头,直视齐璠,目光灼灼,再转向后面的林向的时候,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折扇合拢在手心轻敲两下,齐璠面色柔和了下来,唇角甚至带着笑意:“解姑娘说的很是,也是我当时太过粗心没有细查......既然有这张纸在,我也不好说什么,就麻烦这位大哥将我的长随送去顺天府了......”
最后一句话齐璠说的有些意味深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向。
他是不怕的,这人既然盖上了他滇宁王府的戳,过往的一切自然是早就被扫的一干二净了。饶是顺天府,在没有切实的证据的下,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不敢轻易上刑。
只要林向坚持自己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等过几天,这面子功夫做足了,他再把人接出来就是了,只是这不过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居然使他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丢了那么大的人。
齐璠舔了舔牙,有意思,有意思!
“为了这份给我母妃的大礼,竟然把我的随从赔了进去,”齐璠摇头苦笑道:“啧,也不知是亏了还是赚了。”
久不出声的项钤冷冷地开了口:“世子慎言。”
解婉荣仿佛也被这个玩笑话吓到了:“世子开玩笑了,我只是听了王妃娘娘的意思,以报当初‘相助’之恩罢了。”
齐璠面上一瞬扭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都是玩笑、玩笑......”
解婉荣似乎没有听到这句类似于道歉的话,着昆玉倒了杯茶给她,双手端起高举着敬齐璠:“此举虽说是受了王妃娘娘之托,为了世子的安危着想,到底是冒犯了世子,我在此向世子赔罪。若是来日得以证明这长随真的是清白的。”
解婉荣迎着齐璠微挑唇角:“待他出顺天府之时,便是我登门谢罪之日,不知世子以为如何?”
如果她前面没有加上“受托”、“着想”等词,这话倒是一等一的顺耳,只可惜.......
齐璠强忍着揉耳朵的冲动,这分明就是在讽刺他不识好人心啊。
了不起,了不起!
从前竟然是他小瞧了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怪不得母妃来信叫他在京的行为处事要更小心些。
无论是哪件事儿瞧起来都没有了转圜的余地,齐璠接过解婉荣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花茶!
齐璠咬牙切齿,像一个丢尽了脸面恼羞成怒的少年郎:“如此,本世子就恭候大驾了.......”
解婉荣甜甜一笑,她才不担心呢,她借了项钤的势将人送进了顺天府,加上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眼瞎的神仙”方六。
若是能叫林向清清白白地走出顺天府的大门,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时候不早了,既然按解姑娘的意思,找本世子就是为了这个,”齐璠晃了晃手里的匣子:“那本世子就不多做打扰了,解姑娘请便。”
解婉荣温婉一笑:“既然世子还有事情要忙,便请吧......”
待“香”字间的门被合上,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踩着楼梯消失,解婉荣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腿上一软有些站不稳。
昆玉站在后面,伸直了胳膊也够不着。
项钤伸手将人扶住,手紧紧贴着解婉荣的背,掌心下一片冰凉。
被层层汗湿的。
项钤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夸她做得好?实在是违心,也怕滋长了她随心所欲的心思。
骂她胆大包天?掌心的冰凉叫他根本舍不得骂出口。
项钤叹了口气,将人扶坐在凳子上:“你啊......”
解婉荣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她从未这样与人交锋过,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好在,她赌赢了。
“你早有准备?”项钤问道,转头看向昆玉:“去帮你家姑娘要上一壶热茶来......清淡些的就好,要热一些的。”
昆玉眼神复杂,低头应了一声,便出了包厢。
解婉荣低低地笑了出来:“佛经确实是我准备的好的,至于那通缉令,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了.......”
想了想,解婉荣又重新站起来,如同刚才那样敬茶给项钤,与之不同的是,茶杯里的再不是花茶了。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婉荣多谢项大哥救命之恩,借人之恩。”这话她说的情真意挚。如果不是有项钤在边上压着,还有那位壮汉随从帮忙,她的目的不可能就这么三两句话就达成。
项钤,果真是她的福星。
项钤没有喝她的那杯茶,只是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眼神黑沉沉的:“我并非为了你的这一杯茶?也不是为了你的一句谢谢。”
解婉荣重新坐下,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项钤的后半句。
耳边传来昆玉的脚步声,解婉荣眼神一闪,微微俯身凑过去,莹白的脸距离项钤不过寸许。
项钤呼吸一滞,身体下意识的就要后撤,愣生生地就被他压制住了。
就这么盯着,哪怕他心如擂鼓,眼底有快要压不住的想要倾泻而下的贪欲,他依旧目光平淡地盯着,似乎解婉荣还离他有好几丈远。
解婉荣微不可见的挑眉,真的不为所动?可他先前的表现分明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她今个儿的装扮有问题,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解婉荣稍稍偏过头,露出耳朵上的重珠耳坠。
碧色点缀在晶莹剔透的莹白上,瞧着有些蛊惑人心,叫人想要咬上去。
解婉荣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似乎还有一些抖:“不为我的茶,不为我的道谢,那项大哥,你为的什么?”
不等项钤说话,解婉荣自顾自地接了上去:“莫非是为了我耳朵上的这个坠子么?”
说完就做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面上一片乖巧,好像之前做了那样出格的事儿,说了那样出格的话的都不是他。
项钤面上腾的红了,红到耳朵尖。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亏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这耳坠没有落到她的屋里,天知道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做了。分明就该往前一步,将坠子放进她的妆奁里,却偏偏后退了一步,不受控制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后来更是阴差阳错地又落了回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项钤佯作镇定,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门外的昆玉恰在此时敲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还有冒着热气的茶壶。
“这......那这茶?”
项钤冷着脸先一步走了出去:“你家主子用不上了。”
昆玉一脸迷茫,看向自家姑娘。
解婉荣无声地笑趴在桌子上,这人怎么能这么有趣,亏她上辈子还觉得他冷心冷面怎么都捂不热,啧啧啧,以后的日子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有趣。
“姑娘.......这茶?”
“就放这儿吧,反正这店家也不给退,”解婉荣伸了个懒腰,从身体到精神都紧绷着,这叫项钤一逗笑,浑身松懈下来,竟然觉得有些酸疼:“反正谁也不缺这一壶茶水的钱......你要是觉得不太好,我来时看到路过的巷子口好像有一二乞丐,你可以将这些东西都打包好给它们,就是不知道他们要不要。”
昆玉面上带笑:“瞧姑娘说的,我这就喊了小二来收拾,不然.......姑娘先去马车上等奴婢?奴婢方才去取东西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叫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也行。”解婉荣答应道。
刚出了茶楼的大门,解婉荣就看到项钤坐在一匹通身乌黑的马儿上面,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同样的背着日光,看不太清面容。
解婉荣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竟然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她死后在延清殿见到的那个项钤,一身甲胄,面容冷清。
项钤皱着眉头:“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上了马车。”
解婉荣叫这一声给唤回神来:“好。”
只是昆玉不在,没人扶她上马车,那木梯窄细,解婉荣一时有些犯难。她若是倒霉的摔了,岂不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了。
要不叫项钤帮忙?
不等解婉荣回头,项钤就站到了她的身后,隔着衣袖握着她的手,眉头紧皱:“你小心些。”
解婉荣轻轻笑开,待她上了马车,就比项钤高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叫项钤忍不住向上抬头。
目光之中没有她的面容,耳边只有娇柔的女生:“谢谢你,项大哥。”
心似乎猛地被捏了一把。
项钤猛地转身走了回去,翻身上马。只是被解婉荣握过的那只手,再也舍不得去摸粗粝的缰绳。
等昆玉将东西给巷口的乞儿送去再回来,马车才悠悠地晃着离开。
解婉荣靠在软枕上,有些走神。她在思索,有什么法子能叫林向不仅认了罪,还能供出幕后主使。
马车似乎拐了个弯,解婉荣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昆玉掀起了在解婉荣另一侧的车帘,往外打量了几眼,语气意味不明:“姑娘,这不是咱们回府的路.......”
解婉荣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此时走在前面的是项钤,忙撩了帘子:“项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项钤一愣,好一会才回答她:“说了带你去买些东西。”
买东西?什么时候说的?
解婉荣缩回了马车,恍然大悟,唇角的笑藏都藏不住,看得一旁的昆玉嘴角抽抽,深以为这件事必须立刻、马上回去跟她娘说,叫她娘赶紧跟主子娘娘透个信儿。
叫项钤提到的那个点心铺子并不大,就在街上一个门面,连二楼都没有,愣是被左右比得矮上一个头。
看着寒碜,但是排队的人的是真不少,都绕了三个弯了,外头的日头正好,能晃花人的眼,解婉荣不太想出去。
项钤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敲了敲车厢叫解婉荣下去。
解婉荣有些不情愿,要不是冲着项钤这个人,谁叫她大白天地顶着日头去买东西,她能把那人踹湖里去。
项钤像是没有看到她略黑的神色,带着解婉荣绕过人群进了隔壁一家店。
解婉荣:“?”
待人都进去了,项钤才开口解释:“这家成衣铺子的东家和隔壁点心铺子的东家是兄弟俩,从后院可以直接过去。”
这样也行?
事实证明,确实是行的,靠着项钤这种作弊的方式,解婉荣欢快地在点心铺子后院里头左挑挑右尝尝,然后买了一大堆,回了成衣铺子之后又伪装成了一大包衣服上了马车。
见项钤似乎轻车熟路,解婉荣忍不住在离开巷子的时候探出头来:“项大哥,你怎么这么熟练?”
项钤板着一张脸把那个小脑袋推回去,并不打算解释清楚。
难道要说,他娘亲未出阁之前就很喜欢这家的果子干,然后去年回京,在京里待了不到一个月,几乎天天使唤着他过来排队买。
迫不得已,他只能派人调查这东家的底细,威逼利诱东家的兄弟把墙打穿了供他出入?
算了。
项钤闷声道:“这你就不就用管了,我已经跟那成衣铺的东家打过招呼,以后你若是想吃了,就直接去他那。”
解婉荣在里头点了点头,后来才意识到项钤看不到,赶忙补上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很快就进了青巷,停到了齐国公府的侧门处,解婉荣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项钤站在下面等着接她下去。
“项大哥,谢谢你。”解婉荣认真道。
项钤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到底没放下去:“你照顾好自己。”
转身便翻身上马离开。
解婉荣看着项钤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没等她发表一下感慨,就看见门房里跑出来一个丫鬟,看穿着打扮不是她们齐国公府的。
“解大姑娘,奴婢是在齐兰姑娘院子里伺候的。”那丫鬟解释道。
解婉荣猛地想起来了,她交代过叫齐兰回府之后跟她说一声的,面上笑着:“你跟门房的人说一声就是了,等了许久吧?”
示意昆玉给她一些赏钱。
那丫鬟摆手推拒,实在推不了只得接下:“多谢大姑娘,奴婢得了我家小姐的吩咐要看到大姑娘回府之后才能走。”
解婉荣一愣笑得愈发温和了:“倒是辛苦你了,回去跟你家姑娘说,就说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才回来的这么晚。嗯......顺便替我跟她说一声,就说下次我带她去一个好地方。”
那丫鬟连声应了,见解婉荣没有旁的吩咐了,才转身离开。
解婉荣轻笑着走上台阶进了府,院里早就候了个丫鬟等着,解婉荣定睛一看,不是祖母身边的琴音么?
“琴音姐姐怎么在这里?”解婉荣上前两步道。
琴音躬身行礼:“是老夫人吩咐奴婢在这里等着姑娘的,说是有要事要跟姑娘商量呢?”
解婉荣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劳烦琴音姐姐在这里久等了,我这便去福寿堂就是。”
琴音微微躬身等解婉荣走过她面前才跟了上去,声音压得低低的:“奴婢也没有等上很久,兴许跟姑娘回府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呢。”
这话可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