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那人都是徐泽的生父,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跪在徐相府前,日日痛哭请罪,虽说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装相,到底与名声有碍,徐泽既有一片远大前程,何必为了罪人横生波折。
“他做梦!”徐泽咬牙切齿:“要我原谅他,不是不可以,将兰兰还回来,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不过空口白牙的嘴上功夫,就是跪烂了府前的石头,也休想我放过他!”
兰兰?哪个兰兰?原来徐泽的妹妹……也叫兰兰吗?好……好巧啊。
她似乎连自欺欺人的话都说的没有底气极了。
想她解婉荣虽然不怎么关注府外的事,但当年徐相家那一出闹剧满京城谁人不知,就连她和闺中密友几日一会的小聚,也不免地谈起那些事,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徐泽不是徐相的孙子,而是外孙。
徐泽就是齐英,齐英便是徐泽!
天赋卓绝,前途光明的生舍了名声功名不要,也要与家族恩断义绝,硬生生地自己的名字从齐家的族谱上划掉。
那丢失的妹妹……齐兰?兰兰!
香萍?
面如金纸,唇色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暴突的眼球中遍布惊恐,干枯的,失了水分的竹管上还溅有斑驳的血液。
“兰兰!”解婉荣猛地睁开了眼睛,帐顶的穗子是红色的,鲜红鲜红的,静悄悄地挂在那里,仿佛随时可以滴下来点什么,令她神情紧绷。
“你醒了?”解修僙放缓了声音,伸手想要去碰她的额头。
宽大的,嫣红的袍袖伸展开慢慢铺满她的视线,带着凉风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像血,也像她记忆中的,那晚储秀宫的滔天的火焰。
明明是那么热烈的颜色,却冰凉冰凉的,渗人。
“啊……”解婉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胡乱地挥舞着双手,碰掉了脸上那似乎黏腻的红,翻身坐了起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碰到什么就扯了丢出去,管它砸到哪里。
枕头,被子,甚至是不知道什么的硬物。
她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却是在哀嚎。
她床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徐氏穿过院中来到廊下,身后是跟着捧着托盘的宋嬷嬷,才刚踏上台阶,就听到屋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
屋门大敞着,用来隔绝视线的折落地屏风收拢在一边,从她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里屋的场景。
她的荣荣像是疯了一般一边往外丢东西一边尖叫,而她的大儿子修僙整个人如同被砸懵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是躲开,而是冲上前去制止。
“嘶……”
徐氏忙拎了裙摆进了屋子,把闭着眼睛拼命挣扎的人拢在怀里:“荣荣,荣荣,不怕不怕,娘在这里呢,娘在这里呢。”
徐氏的力气不够大,好在解婉荣经过刚才那一阵摔打之后本就有些力竭,这才叫徐氏制住了。一手将人揽在怀中,一手轻轻拍打在背上:“不怕,不怕荣荣,没事了没事了。”
她心疼的想要落泪,又有点责怪自己,若是自己坚持着跟过去了,哪能叫荣荣遇上这般可怕的事情,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但听着儿子和夫君的描述,也能想象那场景,可怜她的荣荣,小小年纪,怎么总是碰见灾祸。
解婉荣拼命地把自己往徐氏怀里缩,恨不得挤进血肉里去,仿佛只有被熟悉的声音和温度包裹着的时候,她才能多一点安全感,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不会浮现那些可怖的场景。
“娘……”
“乖,娘在,娘在,”徐氏放轻了声音:“没事啊,没事的,有娘在呢。”
解婉荣蜷缩在徐氏的怀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怕不是她的身子和年龄变小了,就连胆子也缩水了。从前她是齐国公府的小姐,虽然一大家子都护着她,但是偌大的府邸,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腌臜事儿,她虽没有真的见过死人,却总是从丫鬟仆从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的。更何况,她从前读过的那些志怪话本中,又不是没有把杀人抛尸这样的场景描写的极尽真实的,她不也看的津津有味。
只是猛然看见,没有反应过来罢了,解婉荣这样安慰着自己。
似乎心神放松了,被强压下去的身体的不适这时候才凸显出来,疼得几乎让她转不了脖子的后颈和用力过度的指尖。
“嘶……”
“嘶……”
两个痛呼声诡异的重叠了,解婉荣身体一僵,从徐氏的怀中悄摸摸地抬头去看,她对自己做的事情,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像个疯子一样。
床前立着一个身着绛红色衣衫的男子,面冠如玉,目若朗星,此刻正抬着手覆在侧脸,宽大的袍袖垂着,露出了一节手腕。
似乎发现了她的眼神,那人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还是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呀!”解婉荣赶紧把自己重新缩进了徐氏的怀中,两手捂住脸,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把脸露出来了。
指尖有淡淡的血腥味,解婉荣瞠目结舌,有三只手指刚过指尖的指甲缝里还带着血丝,怕不是刚才挣扎的时候在哪里胡乱地抓了一把。
床前那人抬手覆脸!
解婉荣在心底哀嚎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帮上忙,该不会就先把大哥毁了容吧。
“我不是故意的……”她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屋里该听见的还是听见了。
耳边是温润的男声,笑声柔和,如悦耳琴声,叫她一时间杂乱的不知所谓的思绪冒出了一根线头。
“兰兰呢?娘,齐兰呢?”解婉荣的声音里满是惊慌,香萍死了,那兰兰呢?
“所以,你就是单纯的为了我们娘几个好?”
解鸿卓连连点头。
“哼,我才不信你对那些鲜嫩可口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今年为什么非得在这当口让我带着荣荣避出去!我就知道,你是嫌弃我人老珠黄,巴不得新人换旧人。”徐氏面上委屈的不行,丢了点心就转身回了卧房。
“夫人说的哪里话......”解鸿卓可怜巴巴地跟上去。
“这不是京里来的人快要到了么,”解鸿卓把人揽在怀里好生安抚:“除了往年里的那些,老爷子身边也有人跟过来了。”
徐氏一愣。
“求和?”徐氏这话说的小心翼翼。
解鸿卓紧了紧手臂,脸埋在徐氏的长发里,嘴角的嘲讽一闪而过,继而又是漫无边际的心疼,明明当时受了大苦的是她,险些没了命的也是她......
“不是,一些小事儿,我能处理,你带着小二他们去寺里住几天,恩......好好拜拜。”很显然,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多少也传到解鸿卓耳朵里去了。
徐氏推了他一把:“混说什么呢。”
自从岳林院和岳麓院两院合并之后,便对外宣称开始扩招,这两年涌进湖城一观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作为平昌郡的知府夫人,徐氏自然不能躲在后宅里偷懒。虽说比不上当年在京城作为齐国公府的解二夫人的盛况,却足以让她从只言片语中重新回忆起往事。
她在湖城呆了六年,除了偶尔会想起远在京城的亲人,她的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自在。
但是她如珠如宝的三个儿女,也应该陪着在湖城终老吗?
“夫君......”徐氏细细的呢喃声里是难得的示弱。
解鸿卓猛地收紧了胳膊,几息之后之后才开口,语带笑意:“我要是带着你和孩子们一辈子都待在湖城,怕是岳父岳母和大舅子们要杀上门来了。”
叫徐氏生气地推搡了一把。
“湖城也未必是风平浪静的......”想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鸿卓只觉得一阵阵头痛:“等我安排好了一切,咱们就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