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笑起来,这次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还会狡辩。”
玉也笑了。“当然,我是学哲学的。”
我听玉的话,回去睡觉。虽然是真的没有睡意,但这样的状况本身就不正常。确定昭的噩耗之后,我发病晕倒,幸亏瓦尔特及时抢救。他先看到报纸,把报纸都藏了起来,还是不放心,一直跟着我。这些天来,我一直吃药,不然恐怕早就倒下了。
我推开库达姆街上的大玻璃门,走进布里斯托尔凯宾斯基酒店的酒吧——橡屋。现在是早晨,橡屋里供应早餐。
“早上好,男爵……有段时间不见了……您想吃点什么?老样子吗?……您请稍等。”
侍应生很热情。啊,是老面孔了,曾经跟威廉搭班,是晚上,现在改早班了。我胡乱想着,也没打算问清楚。突然之间,我觉得异常疲倦,头昏眼花,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没有一点力气,甚至咖啡杯都拿不稳了。
餐厅里客人不多,侍应生比较空闲,他好像有什么事,总往我这里看。我索性招他过来。
“你能给我来杯白兰地吗?”
侍应生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马上来。”
我往咖啡里掺了一些白兰地,一口喝下。侍应生立刻把咖啡倒上,学着我的样加入白兰地,连喝两杯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你叫什么?”我问道。
他为我倒上第三杯咖啡,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安东,男爵。”
“我记得你以前跟威廉搭班。”
“是的,男爵,您记性真好。”
只是前不久的事,我笑笑。“怎么,你现在改早班了?这个班小费可不多。”
“是的……不过……我还是……”
“怎么了?”他一定有事。我觉得。我往后靠向椅背,让自己坐得舒服点,眼睛透过大玻璃窗看向大街。
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嚷嚷。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景象变灰变暗,嘈杂声也渐行渐远,只留下安东的回答。
“是威廉,男爵,我们搭班很久了,现在他不在了,我再不想上那个班了。”
“不在了?”
“是的,他应征入伍了。”
“应征入伍?他不是有残疾吗?”
“是有残疾,不过体检的医生说残疾不严重,可以入伍。”
“什么时候的事?”
“上星期。”
“上星期?那天他来找我……”我联想起前前后后。
“您是好人,男爵,我们知道您是党卫军的军医,您的证明或许会对威廉很有用,于是他来找您……”
“可他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说。他特意买了那瓶酒,他说你喜欢那瓶酒,可那瓶酒是很贵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自语,那天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我靠在向桌子,用手撑住额头。那天,知道玉怀孕了,他们有了孩子,我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威廉来找我,明明是需要帮助,而我却要给他200马克的小费。试想一个有自尊的人怎么可能向一个高高在上,傲慢、冷漠的老爷提出请求?他一定很失望,原来我说过把他当朋友都是假话,虚伪、自私、冷酷、傲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还有亲人吗?”我希望至少还能做点什么。
安东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有,他有个妹妹。他妹妹很漂亮,非常漂亮,但却是个傻子。”
“什么!”我惊愕地瞪着安东,不要再有更坏的事情了。
“是的,”安东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愤怒和悲伤。“他妹妹才16岁,他们相依为命,。他突然接到入伍通知,而且居然通过了体检。他意识到一定跟他妹妹有关,他走了,就再没人能保护他妹妹了,可他不知道是谁。威廉没钱没地位,他请经理帮忙,但是经理不清楚那个幕后之人有多大来头,后来我们给他出主意来找你……他的残疾是真实的,他不应该被应征入伍。”
“现在呢?他妹妹现在在哪儿?”
“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
“威廉走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把他妹妹带走了。理由是没有监护人的傻子由国家接管。”
再也找不到了。我意识到威廉的妹妹再也找不到了。就像娜塔莉,我答应了克里斯汀,但却没有把握能找到她。或许找不到更好,没有消息就有希望。希望,是自欺欺人,还是坚定顽强?我的昭,还能找到吗?我每天去红十字会,每天等待着玉的叔叔从大使馆带回任何消息,同时我是多么害怕。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