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锋一边上药，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往前冲？弩阵啊，小祖宗！你自己变成只刺猬倒没什么，就可惜了那匹汗血宝马。还有上次的火矢，那是涂了毒的，光清洗疮口就累掉了老夫半条命……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葛卿的反应比气色还要贫乏，老头生气了，揪起她的耳朵就要把她拉回现实。“有蛟血了不起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钢筋铁骨了？告诉你，就算你是铁打的，老夫也不是铁打的。总这么瞎闹腾，老夫还不乐意伺候了。下次你再受伤，爱找谁找谁去，总之别缠上我……”
他揪耳朵的时候是按着穴位的，可能真的被刺激到了，葛卿张开了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嘴：“华爷爷，您是不是嫌弃我了？放心，下次我一定让自己死得彻底点，省得您老费心。”
“死丫头，越大越说不得了？还想激我？老夫可不吃这一套。告诉你，下次你要再敢……”
“不，华爷爷，我是认真的。”
怒气还没发泄完就被轻飘飘地打断，华锋火气更大了，正要变本加厉地反击回去，突然就停住了。之前那张毫无人色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表情，恍惚还带着笑意。这表情华锋是见过的，在无数绝症之人的脸上——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洒脱。
“如果可以，我真想就在这场对陈赵的战争中死去。”葛卿转过头，声音都带上了笑，“华爷爷你说，如果我现在死了，那阿荇她会不会以为，以为我是为她而战死的？”
她歪头的样子本就略显稚气，被面色衬得黑亮的大眼睛里尽是天真：“她猜不到的，猜不到我其实是为了攻打她的国家而来。王兄他也不会怪罪的……没人会跟一个战死沙场的将军计较的，是不是？”
华锋看着她那如孩童般祈求肯定的目光，不由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小姑娘。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些东西。虽说他仗着看管葛卿长大，在对方面前常以长辈自居。但内心深处还是与其他人一样，把这个孩子过分神化了。他以为葛卿戎马多年，早应该无血无泪，像无数手握重权的老家伙一样，游走于庙堂与个人的边缘。就像两年前她亲手镇压自己母族的叛乱，杀伐果决，冷血无情。
可她才只有十六啊，一般女儿家在父母或者爱人怀里撒娇的年纪。若真的情到深处，怕也是会迷惘的吧。手摸了摸她头上软发，华锋难得对葛卿露出他作为老人慈爱的一面，叹息道：“丫头，你可知，先王弥留之际，曾对我说过什么？”
葛卿知道她并不用回答，默默听着。
“唉……”华锋又叹了口气，“先王在病榻上反复呢喃，说他宁愿你被俘或是投敌，也不愿意相信你已随先锋部队没于荒野的事实。”
“父王，他真是这么说的？”半晌葛卿才讷讷吐出一句。父王他宽厚慈爱是没错，但也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义，包括自己的女儿。若她死了，父王会带着骄傲和遗憾痛苦一辈子，但他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被俘或者投敌的。于是她坚定补充：“我不信。”
老头这次倒霉因为葛卿的顶撞而生气，“先王说，他了解你的性情，如果做出那样的事，必然有自己苦衷。只要你还在，总有一天误会会解除。可你若不在了……”未尽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丫头，”华锋再次开口，语气严肃却不苛刻，“人活着是更痛苦，但也只有这样，事情才有解决的希望。你一心求死，只不过是想逃避眼前的责任罢了。上官公主也好，魏王也好，你都需要活着给他们一个交代。”
“逃避……”葛卿缓缓闭眼，眼前浮现了祖父炀王那张始终威严冷硬的面容。‘清儿，以后你会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到时候你可以指天骂地，可以胡作非为，但是一定不能逃，知道吗？’“对，不能逃。”葛卿睁眼，漆黑的眸子里不再是迷茫的混沌，而是觉悟后的澄透。
“阿荇，是我负了你没错。”葛卿起身，从猝不及防的华锋手上夺过那把剜腐肉的小刀，利落地割去头上一缕青丝。“可葛卿先是葛家子孙，魏国臣子，然后才是你的爱人。待我先履行完自己的使命，定会亲自向你谢罪。葛卿在此，割发为誓。”
回过神来的华锋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最后还是没忍住：“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当初你若听老夫一句劝，没入这个行当……”
“华爷爷，您是在可怜我吗？”葛卿摆弄着手里的断发，咳嗽着的笑声听不出真实情绪。“都说可怜人早生华发。可您看，我这头发，可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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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南书房。
“真没想到，葛卿……居然是她，她也觊觎着孤的江山……”接到前方战报的唐老国君气急败坏，话都说不利索了。
“父王，您不会真的以为，之前她击溃陈赵联军是为了援护我唐国？”上官兰皱眉，“莫说她与王妹还未正式成亲，就算两人已经结为连理，乱世之中，姻亲之国相互碾压的例子还少吗？”
唐老国君闻言张了张口，不再说话。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上官兰知道以自己身份也不好指摘父王什么，幸好这些年唐国的军政大权已逐渐转交到他手上。他开口，语气里的可靠已然超出臣子的范围。“父王放心，儿臣早已跟公输家主商议妥当。魏贼来犯，必教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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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平直的男声说不上怪异，可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音色突兀地回荡在这静室之中，纵然低沉，也无异于无声处的一声惊雷。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大家应该清楚发声的是谁了吧。还请各位小天使留意一下这个细节，后文里会有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