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要等你来了再吃呀。”上官荇有点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快走吧，华姑娘等你都快等急了。”
“哦，真的只有芳儿她一个人等不及了吗？”
“好啦，我也等急了……诶，那位洪公子，不与我们一道吗？”
葛卿刚得逞的笑容收住了。她竟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
“不用了，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葛洪心思细腻，又怎会察觉不到葛卿强烈得都可以把人直接逼迫出府的送客威压？秋日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洒上一层米黄的地面上，交叠着的两道影子正跳动着向前。葛洪凝望了一眼阳光下被打上一层蜜色的两人，若有所思。
＊ ＊ ＊
狼毫笔的笔杆发出清脆一声，饱蘸朱砂的笔尖在奏章上撇下一道刺目血线。葛洪将断笔掷在一旁，用力地按着眉心。
龙书案上的奏章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歌颂葛卿功德，要他降旨再加恩赏，以昭示镇远公超然地位的，这一类好办，他只要把葛卿搬出来，说镇远公爱惜民力，不愿过多耗费，孤深表遗憾同时又甚感欣慰云云，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可另一类……
葛洪的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奏章上，末尾那多出来的一笔明显表明着君王的盛怒。葛洪已经批奏了很多这样多出一笔的奏章，可底下的群臣似乎毫无察觉。就如现在这一本，公然说，当天他对葛卿的处罚太过严苛。镇远公本身并无大错，木子鸣的提议本就荒唐，镇远公不过是行事略微莽撞了些。而他这个做兄长做王上的，不察事理，不讲人情，当场廷杖自己王妹，实非一个贤明仁德之君应有的作为。希望他能降下罪己诏，自行到太庙领罚以告魏国先祖。
“他们竟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把孤放在眼里。”葛洪拳头紧握，骨节用力地挤压摩擦着龙书案上的紫檀木面。
“尔等若真是如此胆大妄为，为何不干脆，干脆把孤从这王座上掀下来呀！”
极为暴力的一击落下，坚实的紫檀硬木面没有丝毫损伤，倒是自己的手背红肿了一大块。
葛洪看着高肿皮肉下那鲜艳得几乎要滴出来的血红，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没有动手，不是惧怕他，而是忌惮葛卿。
“王兄放心，有我葛卿在，谁也别想动您分毫。”那人曾经这样信誓旦旦。
他该放心吗？是的，他应该放心的。且不说王妹一向说到做到，单看现在情形，若不是她，自己又如何能在高座上安稳如斯？
可是，她那天的眼神……
当初派葛卿出征唐国时，他就想过兄妹之间会有隔阂。他知道她会不甘，会有怨。但葛氏族训一向严明，每个族中子弟都以宗族基业为重。葛卿作为被祖父暗定的继承人，被族中长老全力培养的接任者，对宗族社稷的大局观其实比自己这个真正当王上的还要重。江山利益在前，他相信自己王妹分得清该如何选择。纵然一时恼怨，也会理解他的。
于他们这些人而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不过是过眼云烟。且自己王妹自己了解，葛卿不是一个胸怀狭隘的人。
可那天的眼神让他明白了，王妹对他是有恨意的。那种被紧盯着毛骨悚然的仇视眼神，他不想再碰触第二次。
葛洪有些好笑。这就是那帮人心中最合适的继承人？一个为了女人不顾身份，不顾安危，把自己真实心绪暴露的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安坐高堂无悲无喜，平衡各方独善其身？
王妹自己也知道不合适，所以才极力辅佐他登上王位。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要不是那帮老家伙冥顽不灵。可现在，王妹自己也有异心了。
一旦葛卿起了别的心思，就算她一时还不想伤害自己，却给了别人可乘之机。那些人煽风点火，威逼利诱的本事自己是见过的。只要她葛卿愿意，抬手便可以翻覆这片天地。而现在被她这道屏障保护下的自己，也将作为这场翻覆浪潮中，第一个被献祭的可怜虫。
可是，只有臣子献祭君王的，哪有君王为臣子献祭的道理？所以只能是她，只能是她葛卿被除掉。
王妹，对不起了……
想想固然容易，可要如何做呢？从正面弹劾？如今那帮言官根本不受他的控制；暗中下手？以葛卿的武艺和超出常人认知的身体，又有谁能伤她？
葛洪叫人拿来一瓶药膏，自己涂抹手背。因为心绪波荡，力道拿捏不得法，伤势反而更加严重了。他烦躁地向桌案上一扫，目光停留在了一封边境军情的奏报上。
葛洪打开那封奏报，慢慢读着，手上揉搓的动作逐渐变得缓而有规律。渐渐地，那恼人的红肿消失了。
＊ ＊ ＊
“小葛，你不是说你们这里每逢初一的庙会很热闹吗，为什么不让我去看？”
葛卿看着眼前这个嘴巴和脸颊一样鼓的爱人，心里第一次升起了无奈。封印了记忆以后的上官荇性子不再清冷，且尤其喜欢热闹。虽然原先两人相处时，上官荇偶尔也会露出她雪莲外表下小女儿家的一面，但从来也没这么娇憨可爱过。
可爱得有些头疼了。
葛卿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官荇师父清乐大师对她的评价，说阿荇骨子里有一股偏执决绝，言下之意是提醒她不要相逼过甚。葛卿原本是有些在意的，可看到上官荇现在这样子，心里不屑的同时又替自己爱人不值：阿荇怎么就冷傲偏执了？还不是被清乐那个古板老太婆带坏的。
“小葛，你快说呀，到底答不答应？”见对方不开口，上官荇急了。
“阿荇你对大梁城不熟，可我今天要上朝，没人陪着你，出了事怎么办？”
“有华姑娘陪着我就行。”上官荇向身后一指。
只是来看热闹就被莫名点将的华芳：“……”
“小葛你就不用担心了，说到为人，华姑娘可比你沉稳多了。”
被爱人无故嫌弃的葛卿：“……”
“点卯时间就要到了，既然阿荇她执意要去，路上就麻烦芳儿你多照顾了。”至于华小御医那张黑得发青的脸，葛卿只当是今天时间尚早，天色还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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