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勿去，是吗？”
“以及……留心……呵呵。”葛卿的语调拉得很长，短短几个字被她念得抑扬顿挫，像书院里的老夫子摇头晃脑地诵读圣贤。
任嫣涵被她这反常的不紧不慢慑住，一时竟忘了双方实力的玄殊，完全呆立在那里，尤其当听到后面那句：
“你并非皇家的人，那究竟所图为何？”
比起同室操戈，女皇帝更希望的是自己死，这一点葛卿再清楚不过。若真是朝廷的奸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除掉自己的机会，根本不会提前送信告知危险。
“所图的自然是……”任嫣涵眼里的绿光总算活泛了过来。但由于对方拽她的动作实在太快，所以她依旧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葛卿拉扯着走。路过灯台时，烛影晃动了一瞬，火焰在吞噬掉一张信纸后恢复如初，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葛卿拉着对方来到了外边露台，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入了这一行都要有些身手，她并不担心这个看似娇弱的紫发美姬。
此时，大雨已经停歇。星子就像被仔细擦拭过的琉璃展一般闪闪发亮。热闹的集市华光璀璨，万家灯火和天上星光一起，在静谧的夜空下谱写了一曲盛世繁华。
葛卿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作势要躺倒在屋檐上。将仰不仰时，一个不算有力的臂弯将她托起，然后是衣料落地的窸窣响动，待她真正躺靠在檐上，脊背与湿凉瓦片之间，已多了一层衣物的阻隔。
心中的异样只升起了一瞬，葛卿继续开口，拖腔拖调的语气颇有些揶揄的味道，可冷月清辉罩在她整个人身上的寒霜，却又完全不像那么回事。“本将军这段时间听了很多人的说教。比我年长的，比我年幼的，一个个都跑到本将军跟前耳提面命。不过再怎么说，他们都是我的亲朋，而你一个不知底细的异族，又有什么资格在本将军面前指手画脚？”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弧，“锵”一声插在腰侧的瓦缝里。寒刃将清月光辉又反射一道，不偏不倚落在葛卿脸上，玉面上更多了几分煞气。
“要知道本将军我，可是最讨厌别人说教的。”
“什么资格？以你爱人的资格呀。”任嫣涵在心里叫嚣，显然很不服气，自己怎么就没有资格了？晚风下，她的紫色长发被荡起，绿眼睛里袅袅如烟的湿气，以及略噘起的娇俏红唇，伴着被明月拉长的孤清身影，好一幅月下美人图。可葛卿眼里压根没有身旁这号佳人，她眼中，是一幅更广阔的盛世图景。
独属于这个国家的富庶，化成一片烟火连灯的流光溢彩，透过层层夜幕打在她眼睛里，淡淡银辉，闪耀得却又何其烁烁灼灼。
东南她必须去，不光是为了自己和阿荇……只有远离这纷争中心，才不会让斗争的余波将历代先祖留下的宏伟基业付之一炬。
“虽不知你所图为何，但想来你也是为我好。”葛卿平视远方，丝毫没有注意到任嫣涵眼底再次跳动的兴奋。“可若你真是为我好，就祈祷我……”顿了顿，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在赌誓，“不要回来。”
美眸的绿光熄灭了，飞舞在空中的，是一条猩红血线。
任嫣涵捂着腿软倒下去。
“这是你应有的惩罚。任何人，任何人都休想在我面前诋毁她。”
“当然，身后也不行。”葛卿收刀回鞘，施展轻功跃下屋檐，再没有回过头。
冬夜的风本就刺骨，尤其是打在无衣料包裹的裸露肌肤上。任嫣涵已经不用再捂住大腿上的伤口了，那把刀刺得本就不深，寒风一吹，顷刻便结成了冰凉的血痂。月光下，刚才她为葛卿脱下垫背的外衣就那么孤零零地铺在屋檐上，一如她被弃置的心。
任嫣涵松开捂在伤口上的手，月光照耀下，她手上的肤色比平时更显得惨白，便衬得糊满整只手掌的血迹更加恐怖狰狞。虽然看着可怕，但她这双玉手，确实是毫发无损。
手，没有受伤……
任嫣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暗淡的绿眼睛又绚烂起来：小家伙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只当她是个擅长绣工的胡人女子。那她只伤了自己的腿，却没有伤害她赖以织绣的手。不正是存了一份怜惜？那自己肯定，还有机会。
……
葛卿正走在巷道上，香风起，周围的景物都暗淡了下去，只余耳廓边柔媚入骨的声音：“小公子放心去，奴家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
飘渺的声音归于虚无，一切好像只是自己的一个恍神。
葛卿回头，周遭景物依旧，月色明明然。“刚才……似乎发生了些什么？”摸摸脸颊，好像有点湿。
“天是不是又要下雨了？得赶紧回去，这雨若是下得大，阿荇今晚怕是又没有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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