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清乐看着对方死灰一般的面色，心里也是一阵揪痛，她想自己可能是把这孩子拘得太紧了，才害得她情路如此坎坷。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虽然葛卿将自己的眼睛送给阿荇必然没有恶意，但那件秘辛隐藏得太深，这两个小辈涉及修行一道尚浅，恐怕不知其中要害，便开口嘱咐道：“阿荇，青花引琴曲对神思消耗过大。如今你既已成了魅，这首曲子，以后还是不要弹了吧。”
上官荇没读懂她神情里面的凝重，只当对方是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轻轻应了声。“是”。
临走前，那精灵一样的白鹿又从青崖翠石间的缝隙中窜了出来。当它撒着四蹄欢腾向前时，却在面前人三尺处生生停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戒备。
上官荇伸在半空的手一僵，印象里宗里的白鹿跟她都挺亲近的，今天这只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当然奇怪，白鹿认得这双眼睛，却认不出眼里的神色了，在那里踌躇不前。白鹿能看出来的东西，清乐自然也看到了，此时的上官荇身上有一种阴郁不平的戾气，这也是她答应让对方去外面走走的原因，希望广阔的见闻能让这种郁结有所排遣。
“阿荇，你现在的这双眼睛与原先的五官不符，太过妖异，为师还是替你遮掩上吧。”取出一条质地清透的白绫，覆于上官荇脸上。
绫罗的飘带随风起落，悠悠荡荡，竟有了飘零之感。清乐看着山下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慢慢舒了一口气。上官荇是她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她身后，青花引便成了绝响。但清乐并不觉得可惜，她只愿那旷世弦响再不被牵动，自己的爱徒能在无知无忧中安然度过一生。
＊ ＊ ＊
杜三娘最近很是郁闷，因为她摊上事了。
作为姑苏城第一大青楼“风月居”的老鸨，杜三娘凭着一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气活，贞洁烈女弃良从娼的铁嘴，把皮肉生意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十里八乡人送外号“杜铁嘴。”。
可再好的铁齿钢牙也硬不过真金白银。杜三娘说不出话了——有人用十个大金饼封了她的嘴。
这位眼覆白绫的女子起初要求并不高，只是要她给自己安排一个最好的房间，平时没有吩咐，不许外人打扰。
对方给的钱买下十个“风月居”都绰绰有余，一间房又算得了什么？杜三娘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想着这位应该是哪家的大小姐，在闺阁中呆腻了，偷跑出来找点新鲜事做。等她自己烦了或是家人来寻，不日便会离开，自己这钱简直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忙不迭点头答应。
就这样风平浪静了几天，那姑娘突然说要给自己挂牌，名牌就挂在天字第一号的雅间，但还是老规矩，她不接客。若是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扰了清静，便拿她问罪。
这就让杜三娘有些犯难了，无论你卖艺还是卖身，挂了牌终归是要接客的。她把自己那张铁嘴上的皮都磨掉了好几层，才说服那些好事的公子哥们不去楼上打探。好在喜新厌旧是这些嫖客的本能，新鲜劲一过，这事情也就淡下去了。
可这次……杜三娘看着漫不经心斜卧在贵妃榻上的人，深吸了几口气后终于还是开口：“姑娘啊，这选花魁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新的花魁选出后就是初夜拍卖，俗称‘□□’，到时候您要是不侍夜，那咱们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无妨。”清雅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慵懒得近乎是倦怠。莹润的剥葱指心不在焉地拈起一颗葡萄，送到樱唇。下一刻，房间里温度骤降，靠在炭盆边上的杜三娘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莫非你认为我，选不上？嗯？”
“不，怎么可能？您这样的要是还选不上，全姑苏城就没有哪个姑娘能选上的了。”杜三娘说的这倒是实话，虽然眼睛被覆上看不见，但就从白绫外露出的五官轮廓，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还有，把这个拿下去，换盘新的上来。”上官荇皱眉：这葡萄怎么这么酸呢？
……
吊顶上巨大的枝形灯摇曳而晃，把下方一张张纸醉金迷的脸浮动得更加莫测。高台由云石堆砌而成，四周围栏上镶嵌了不少珠玉宝石，可惜这些死物的光再璀璨夺目，也比不得台上俏生生的软玉温香勾得嫖客们的贪婪目光。几番下来，场间最高的要价已达到了五千金。
上官荇就在这莺歌燕舞的暂歇间，轻轻淡淡地登上了台。依旧是那袭素一白裙，周身清冷，气质冰封。
“这人怎么回事，蒙着白绫还怎么看到脸啊？”下方立即有人不满叫道。
上官荇不答话，只是把头微微偏了偏。
“这位上官姑娘有些与众不同，各位大爷耐心便是。”杜三娘擦着冷汗打圆场。
“说是与众不同，那这位姑娘到底要表演什么才艺呀？”
“琴。”上官荇没有吝啬这一个字。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弹琴有什么好稀……”
话还未完，就被一段如水流泻的琴音打段——青花引。
满座俱静，沉浸在这宛如天籁的完美琴音中。
一幅幅图景，她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亲历过或是未曾见到的，或深爱，或绝情，或旖旎，或凄楚……随着指间琴丝的牵扯，一幕幕碎裂在眼前。
“铮…”琴弦断了。上官荇几乎是跌下高台夺门而逃，覆眼的白绫不翼而飞。
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片哗然中，忽有人说道：“你们看到了没有，刚才那白衣女子的眼睛里，分明有两个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