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头忽然腾高拍岸，混着狂溢的情绪徒然跌落。</p>
他知道将脱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吧。</p>
他知道，所以才会阻拦吧。</p>
“嗯，知道了，”舒倾轻笑一声：“你回家路上开车注意安全。”</p>
“嗯。”</p>
电话挂了。</p>
那之前的举动算什么？</p>
完全是出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p>
包括他驱车去学校公寓，包括他在医院陪床彻夜不眠，包括他强忍怒气差点和主治医师发生冲突，包括他把自己工作中出的纰漏全力一肩挑；包括他随意抬手揉乱头发，包括他不知轻重弹额头，包括他在没伞的雨天举着公文包强行给遮雨……</p>
包括他的忍让包容。</p>
包括那道香菜水芹。</p>
还有多少自己没注意过的细节？完全是出于上级对下级的关心吗？</p>
舒倾仰头看着被夜幕遮掩的游云长叹。</p>
爱人有两种，一种高级，一种低级。</p>
高级的那种，说的是爱，不是人。</p>
低级的那种，说的不是爱，是人。</p>
二十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低级的、俗的不能更俗套的那种。也曾经换女友勤快到被人指着鼻子骂始乱终弃，也曾以为自己会找个差不多的姑娘相持相携。</p>
先前不过是靠□□思考，到如今才知道自己高级到不能更高级。</p>
以为梁正是高级的那种，结果……大概恰恰相反。甚至于此间决绝，甚至连个表达的机会也不肯给。</p>
心里扎了把刀，汩汩冒着鲜血，他一步一步缓慢朝大海深处走。</p>
海水偏凉，没过脚背，没过膝盖，没过胯，没过腰，没过胸口。</p>
水越没越深，呼吸伴着水压和郁结，最终化为长久叹息。</p>
太平洋上空的寒星无欲无求，对众生诸事报以冷眼。它们无法承载任何事，无法传达任何情绪到另一片大陆，无法参透尚且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扼止的苦涩。</p>
两人一种苦涩。</p>
梁正撑着桌子愣神，想不明白自己刚才强忍着情绪打断他是对是错。</p>
那大概是最朴质，最赤诚无比的心意。惊喜与悸动间间杂着意外，那是他从没信心能够得到的心意，以至于被潜意识拖成后知后觉。</p>
他今年三十了，有沉稳，有担当。</p>
成与不成，他想当面说，或者听他当面说。</p>
车上放着德云社的相声，他朝副驾位看了一眼，还有二十多天。</p>
舒倾记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宾馆的了，只记得浑身□□的，一路走留下一路水渍。到最后身上的水将要被海风掠走了，衣服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于是只剩下了空洞。</p>
宾馆的大厅里亮着类似草编笼灯罩的吊灯，特昏暗，像不清醒的神智，像欲拒还迎的禁锢。</p>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在纱门后面肆意。</p>
电脑屏幕闪着荧爝的光，舒倾坐在椅子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烟草气息充斥了整间屋子，比暧昧的气息更叫人发聩。</p>
浴缸里的水偏凉，像极了头一次去他家的时候。</p>
舒倾浸在浴缸里，抬手揉了揉头发，很软。</p>
刚才打电话那是什么几把事儿，怎么就忽然生出了那么罔顾人伦的心思，怎么就又那么张狂大胆想要剖覆赤诚。</p>
亏他拦下了将出口的话，不然往后怕是连见面都尴尬。</p>
哪有那么多的高级不高级。</p>
自作多情这种事儿无比操蛋，像个傻逼赤.身.裸.体在中央广场边跑边笑。</p>
他把脸蒙进水里，眼睛酸涩到想睁都睁不开。</p>
被海水洗礼过的衣服终于被扔到水池里，对他也只能是下级对上级领导的应承罢了。仅此而已，不能僭越。</p>
稿子越写越发堵，舒倾终于承认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很难受。</p>
他翻看手机，自从在海边挂电话之后到现在，将近三个小时，一条来自“跟班儿”的消息也没收到，相反倒是呜呜咋咋收到几条来自于另一个人的。</p>
舒倾把写了不到一半的稿件发走了，挣扎了半天措辞又发了条消息——</p>
“抱歉我今天思路不好，稿子明天补给你。”</p>
然后特别不争气的盯着屏幕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信。</p>
那边梁正也是在斟酌措辞，他一时冲动，打了一句话：“我今天要搬回卧室了，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说哪天我想回屋睡了，你想拦都拦不住。”</p>
暧昧不堪，像希望又像抹杀。</p>
发送键还没按下，便收到冷清的三个字：“先睡了。”</p>
连晚安都不肯说，生气了吗？梁正笑着叹气，像温柔像惬意，像无奈像失落。他删了刚才打出的那句话，发语音说：“凌晨一点了，睡吧，晚安。”</p>
语调低沉，像蛊惑像温存。</p>
更像剜心利刃。</p>
舒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他看过自己住院期间的病历，入院通知书上有梁正的签名，关系那一栏，两个字端端正正——</p>
“家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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