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大杨树簌簌作响，柳枝轻缓地晃荡嫩芽。</p>
谁家木头大门儿浸了水，湿漉漉的颜色斑驳。</p>
谁家门框的对联儿着了雨，湿哒哒的掀起边角。</p>
“王叔、郑大伯、薛大姨、胡婶儿……”梁正一个个打着招呼儿，笑得特别惬意。像极了二十年前拉着小梁义满街乱跑的样子。</p>
舒倾也想了，梁义说过，这些胡同儿里的邻居人都很好。小时候没太多新鲜玩意儿，谁家要是做了好吃的，保准分点儿给自己跟哥哥。</p>
“正正！”一上了岁数儿的老太太拉住梁正，“听老王头儿说你回来住好些日子了，今儿才见着！怎么也不到大姨家玩儿玩儿？”</p>
“对不住大姨，我这不是忙工作吗，没顾得上。改天，改天一定到您家蹭顿饭！”</p>
正正？</p>
舒倾差点儿笑出声儿。</p>
这名儿也忒傻了吧，那梁义是什么？</p>
义义？</p>
还不如“雏儿”呢！</p>
怎么又想他了……</p>
“义义什么时候回来，有信儿吗？”</p>
果不其然是这种鬼畜的名字。</p>
“没呢大姨，等他回来，我叫他立马儿上您家去！”</p>
“小正！”一精神瞿烁的老大爷拍了梁正肩膀，“今儿你们报社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发行比平常晚了一个多钟头？我还当是送报的来晚了！”</p>
“是，有点儿突发状况。”</p>
他说得轻描淡写，真相却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p>
为了舒倾那篇采访稿，他费了多少心思，冯静雪被薅着亲自下场排版，打了不知道多少电话，联系不知道多少家印刷厂。</p>
因为报纸已经投入印刷了，为了尽可能避免损失，只能把他的稿子安排到中间页上。</p>
舒倾猜出来麻烦了，但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麻烦。</p>
不过没关系，在梁正眼里，只要他高兴，多麻烦都不在话下。</p>
“小正，你爸爸什么时候过来？老长时间没见，怪想的！”</p>
“是啊，上回我输他一盘儿棋，还惦记着赢回来呢！”</p>
“……”</p>
街坊邻里七嘴八舌在梁正身边围成个圈儿，周武跑远处去接电话了，舒倾傻了吧唧站在外围不知是进是退。</p>
梁正在包围圈儿里往外瞅，瞅见周武不在舒倾身边之后，匆匆跟人道别，喊着他就走。</p>
这一路俩人无话，只剩偶尔飞过耳边的蚊子嗡嗡。</p>
舒倾全程酝酿感情，想把之前在吃饭时候没能说出的那句“谢谢”说出口。</p>
他在四合院儿门口儿终于鼓足勇气，挑衅似的唐突来一句：“梁正！”</p>
“怎么了？”</p>
“啊……那个……我有事儿跟你说……”</p>
梁正停下开门儿的手，钥匙还挂在锁上。</p>
他转了身，借着与灯光掺杂的皎皎月影看他。</p>
那是种什么样的姿态，垂眼看向地面，有局促、有嗫嚅，种种之间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羞赧。</p>
是害羞了吗？</p>
……要说什么？</p>
蝉鸣与蛐蛐的叫声停下了，远处传来自行车儿清脆的铃铛声，气氛霎时变得暧昧不堪。</p>
梁正心跳得很快，怦怦怦怦，仿佛亟待从胸口蹦到外面，想让人看看那颗火红滚烫的心脏上，烙刻的是谁的名字。</p>
风停树止，迎着对面深邃目光，舒倾手心儿都出了汗。</p>
操！</p>
道个谢而已，紧张个毛！</p>
本来道歉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么到跟前儿，偏偏觉得抹不开面儿！</p>
关键是……对面目光过于专注了。</p>
他深吸一口气，说：“'梁主任，我……”</p>
话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在坦纳岛的一幕猛然间窜进脑海。那时候同样鼓了很长时间的勇气，说话同样一本正经，同样赤诚实意。</p>
告白和道谢不同，可现下的气氛和当时太像，叫人格外别扭。</p>
“你什么？”梁正有些着急了，急得虎口发痒，恨不得使劲儿过去挠挠。“舒倾，你想说什么？这儿没别人，你说吧。”</p>
他不敢想他要说什么，但潜意识里知道，那一定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p>
“你别这样儿，太严肃了吧？”舒倾捻了捻手指，“没什么要说的，逗你的。”</p>
“逗我的？就这一句话，想逗我？继续往下说，我在听。”</p>
“真逗你的，咱俩能说什么啊，是吧？赶紧开门儿吧，热死了，我想吃西瓜！”</p>
梁正忽然笑了，笑声特轻，有点儿像轻蔑，也像无奈，“我以前犯过错儿，都现在都特后悔。我常想，当初要是没那么多想法儿，不考虑什么狗屁担当不担当的，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况了？”</p>
舒倾脑袋转不过弯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玩意儿风马牛不相及。</p>
“舒小狗儿，让我猜猜，咱俩要说的，是不是一件事？”</p>
“啊？”</p>
“你要实在不好意思，那就我说。”</p>
舒倾下意识往后一躲，“我觉得咱俩说的不是一件事儿！”</p>
丫个傻逼怎么回事儿，不是也没喝酒吗？</p>
想说什么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p>
一人步步上前，一人步步退后。</p>
俩个人越靠越近，呼吸声在人来人往的巷子里交错。</p>
“不许往后躲了，别躲了。”梁正伸手，用力扳住他双肩，灼热的目光与他视线对触。他嗓音低沉笃定：“舒小狗儿，我梁正，这辈子都想给你当跟班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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