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阶儿到犄角旮旯,甚至开凿了的土坑里都有空瓶儿。</p>
“梁主任,您这是喝了多少?您这两瓶儿倒的尿性,能喝十五瓶儿?嗳我说,上回咱俩拼酒,你是不是提前吃解酒药儿了?”</p>
“……”</p>
“你瞅瞅这给地刨的,这都什么臭毛病?喝多了您爬树也成,给地刨开是几个意思?寻宝呢?走着瞧吧,看你酒醒了怎么收拾!”</p>
“……”</p>
舒倾难得给梁正做善后工作,但这差事儿可真不是人干的,他满肚子怒气,恨不得回头儿给丫来上几脚。</p>
等他归置完瓶子和干活儿的工具再回头,压根儿就不想踹梁正了,怒气值蹭蹭上涨,简直恨不得就地给丫埋进土里。</p>
只见梁正抱着份儿麻辣烫吃得欢,见自己看过来了,还特意抬头儿笑笑。</p>
操!整个儿一厚颜无耻的糟老头子!</p>
“你还吃吗?还有好多。”</p>
“我吃你大爷!我可告诉你,老子好心不跟酒鬼计较,但是这不代表你能得寸进尺,明白?抢我饭的事儿就算了,不过往后你再喝那么多给我试试!”</p>
梁正挑眉,“说了我没喝多,你不信。有点儿头晕而已,还没到醉的地步。”</p>
“那你解释解释刨地的原因。”</p>
“……”</p>
舒倾居高临下盯着他,特心疼才吃了几口就被抢走的麻辣烫。</p>
长夜漫漫,饿到肠穿肚烂。</p>
得了,谁让自己欠他的太多呢?出来混早晚要还的。</p>
后院儿终于安静了,只剩蛐蛐在草丛里高歌。</p>
舒倾挠着胳膊和腿上的蚊子包,觉得自己眼下是又当爹又当妈,把梁正拉到前院儿的灯光底下时差点儿气死。</p>
那件儿洁白的半袖儿蹭的全是土,还有那两只狗爪子,都和泥儿了!</p>
“你就是用这样儿的爪子吃饭的?不嫌牙碜?”他扽着半袖衣角抖搂,“堂堂梁主任,喝多了刨土,整得像灰头土脸的傻狗,我能拍个照片儿发朋友圈儿吗?”</p>
“好。”梁正看着他,借着月光与灯光,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想发就发,最好再配上一组文字,就说‘被舒倾虐待的一天’。”</p>
“……滚蛋!”</p>
他被推推搡搡赶进浴室,浸在浴缸,听着外间洗衣服动静儿心里发痒,像昨天和今早那样,痒得血液滚烫。</p>
忍住!必须得忍住!</p>
今天舒倾能回来实属万幸,不能把他吓跑了!</p>
梁正洗完澡,规规矩矩换好衣服,在门口儿说话客客气气:“我洗完了,给你放上新的热水了,现在准备回去睡觉了。”</p>
怎么那么像特意来请示?</p>
舒倾心觉有趣,忍住笑意乜斜他一眼,“好好儿睡觉,别忘定时,保不齐明儿得你喊我起床。”</p>
梁正想说“今晚一起睡”,可惜不敢。</p>
他躺在南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在宾馆发生的事,那种几乎要把自己吃干抹净的架势,还有喊出自己名字的撒娇腔调……</p>
差一点儿!当时就差那么一点儿了!</p>
要不是那个特傻逼的前台,也不至于难熬到这种程度!</p>
他实在扛不住,爬起来,到饮水机前接了好几杯水洒在床上,一直到被褥和枕头湿透才肯收手。随后像做贼一样,偷偷溜进隔壁的舒倾房里。</p>
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能睡在一张床上也知足了。</p>
到时候舒小狗儿要是问起来,就说床弄湿了,睡不了。再不行,就把口腔科的大夫搬出来,就说大夫交代了让看看睡觉会不会磨牙。</p>
不睡在一起,怎么知道磨不磨牙?</p>
时间走得悄无声息,一点多了,舒小狗儿怎么还不回来?</p>
他的身份证在自己替换下来的短裤里,那条短裤刚刚已经被他放进洗衣机了……</p>
是不是拿着身份证跑了?</p>
梁正慌得一逼,下床太急,左右脚拖鞋都穿反了,他来不及调换,急忙向后院儿跑去。</p>
后院儿里漆黑一片,连月门旁的灯都熄了,只剩湿哒哒晾在绳上的几件儿衣服。</p>
“舒倾?”他满心紧张地走进浴室,浴室里外间同样黑着灯,浴缸里的水早就被放掉了。</p>
又走了吗?</p>
这次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p>
“舒倾!”空气变得稀薄了,脑子里格外混沌,脚底下像踩着云彩,耳朵里全是轰鸣。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舒倾!舒倾!舒倾!”</p>
“你他妈叫魂儿呢?深更半夜的能不能讨点儿好儿?怕鬼差不知道我在哪儿是吧?”舒倾从厨房钻出来,叉着腰相当不满,“不是睡觉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p>
他刚才洗完澡饿得不行,晾完衣服便冲进厨房,想找点儿吃的垫垫肚子。</p>
这一找,就找到了撂在橱子里的泡面。</p>
既然有泡面又有鸡蛋,那就煮着吃吧?</p>
为了避免黑夜里灯光太突兀,他没开吊灯,只靠着抽油烟机的小灯照明。那一小点儿灯光昏暗,再加上拉着门帘儿窗帘儿,在外面压根儿看不见。</p>
可他万万没想到,即使这样,还是被梁正找来了。</p>
狗鼻子闻味儿来的?</p>
“舒倾!”</p>
“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别过来!”舒倾见他神色不大对头,忙向后撤去,可惜慢了一步,整个人腾空而起,“哎哎哎——我操!肚子肚子!呃——我操|你大爷!放我下来!发鸡把什么疯啊!”</p>
梁正见他还在家里没走,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将他拦腰扛到肩上,转身向着前院儿的客房猛跑。</p>
他给舒倾摔重重在床上,又拽过条毯子,迅速把他盖住,随后将人推得翻了个身儿,拉拽毯子另一边,把他严严实实裹住了。</p>
舒倾摔得发懵,根本顾不上反抗,只能翻过来调过去,任由毯子在自己身上缠缠裹裹,最后就连两条胳膊都进了毯子。</p>
“梁几把正!你给我松开!我动不了了!”</p>
“不松,睡觉。”梁正关门后爬回床上,拉过另一条毯子把自己盖住,在边缝里伸出手去,用力将舒倾搂近身边,语气认真道:“裹好了,现在你跑不了了。”</p>
“……不是,我往哪儿跑?您没事儿吧?您这撒酒疯儿的方式我还是头次见。”</p>
“南厢房的床湿了,枕头也湿了,没办法睡了,我不是故意弄的满床水。”</p>
“……我又没问你。‘床湿了’?‘你不是故意的’?‘满床水’?不是我说,主动解释可不是你的做派,这也太反常了。明摆着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欲盖’……”</p>
这叫“欲盖弥彰”。</p>
舒倾陷入怀抱,感受着身旁不太平稳的呼吸,动了动被裹住的胳膊,没说出口。</p>
梁正占有欲极强,贴在他身侧环住腰际,蹭了好多下软乎乎的头发才心满意足,说:“泡面味儿的舒小狗儿,晚安。”</p>
虽然中间隔了条毯子,不过能够借酒劲儿抱着他睡,也能知足了。</p>
“酒壮怂人胆”这个词儿可真不是瞎说的。</p>
今夜一定能做个好梦。</p>
他搂着舒倾沉沉睡去。</p>
梦里是瀛海镇的那片树林,清澈小河泛着粼粼的光。草地上有一堆干柴火,柴火旁是十只没有剥皮的玉米。</p>
后来不知谁家的大公鸡打了鸣儿,击碎了梦境。</p>
梁正皱了下眉,下意识收紧怀抱。</p>
怎么这么软?像棉花似的。</p>
棉花?</p>
他猛地睁开眼。</p>
怀里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棉花,而是一个柔软的枕头。那条扔在一旁的曾经裹住舒倾的毯子,早就没了应有温度。</p>
才不过五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p>
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他望着那张纸愣愣出神。</p>
纸上写着两横一竖的三段让人很有距离感的文字。</p>
横着的两段是——</p>
“梁主任,我今天出现场,不去报社了,晚上约了朋友吃饭,不知道吃到几点。”</p>
“顺便说一句,身份证我拿走了。”</p>
在这两段话右侧竖着的那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p>
“不回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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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日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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