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时所居的地方,隔壁有一家小小的粮油铺。粮油铺在那种地方其实是不合适的。普通小老百姓根本不愿意去,而那块地方,由官家粮油垄断。
那家可怜的小粮油铺就像家在缝中的杂草,艰难维生。
那家小粮油铺里的那个小姑娘,年纪只比蔡居诚小两三月。蔡居诚若有机会,就偷偷溜出来和她玩。她不能穿有钱人家女儿穿的绫罗绸缎,只得两身洗得发白的一蓝一红布衣,蔡居诚却从未看过她身上有任何沾有污渍不洁的地方。
他从娘的房间里拿了一条细红绸送给她。红绸很窄,只得一指宽,她便寻来剪子,细细对剖裁开,系在丫髻上。她笑起来,眼睛中就像盛满了无数小太阳。
那小姑娘从未告诉蔡居诚她的闺名。蔡居诚只知她名字中有一“红”字。她说应是颈后胎记的原因,她爹娘便让她名字带了红字。
红色确实也很适合她。
蔡居诚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离开了那里。他去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和小姑娘说一声。从蔡居诚可以独自下山之后,他便回了一趟金陵。
小粮油店早就没了,变成了一档胭脂水粉斋,粗劣刺鼻的脂粉味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也知道了她现在的名字,红烛。
红烛应是自己来买胭脂水粉。蔡居诚是斋中的唯一男客,斋中其他女子半掩着脸低低娇笑。红烛乌发皆尽高束起,挽成灵蛇髻样,鬓角插了一朵若大的描金扶桑,她身着掐金牡丹红裙,红裙迷人眼,仿若要妒杀石榴花,酥肩半敞,缓缓向蔡居诚走来,朝他扔了一条猩红的帕巾。
帕巾香味刺鼻。涂抹至苍白的面部没法掩住红烛的疲态和苍老,她明明比蔡居诚要小一点,眼角却已爬上了细纹。见到红烛,斋中女子的娇笑便转为嗤笑。
无法遏止和弥补的衰老,对她而言,无疑是第一次死亡。而她仿佛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对如今似名门秀阁生活的不舍,造就了她或是违心的放荡。
蔡居诚不敢多看她,往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便匆匆离开了水粉斋。后来,他去离水粉斋不远的花楼中找到红烛,想带她走。她只着一身红色薄纱依靠在门边,红纱下的肌肤似雪般白,却隐隐有些臃肿。
她只轻笑一声,笑声妩媚如莺啼,却能听出其间的讽刺,她对蔡居诚对她的称呼和话语嗤之以鼻。困在这里强颜欢笑的其他女子想尽了一切地离开这里,在她们的一世中,能离开这里几乎是一个夙愿。
但红烛不愿。
她依然很适合红色,但无论是掐金石榴裙,还是绫罗红纱,都不是那时候扎着半指宽红绸也明媚如流光的小姑娘了。
红烛既不是红儿,更不想也不会认识他。
蔡居诚转头,看着老大爷又往稻草竿子上补了很多糖葫芦。糖葫芦在阳光下赤红夺目。
红烛像蜜饯店里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