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换下了湿衣，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出有一点儿凉，这时节在云州已近夏末，在金陵倒还是盛夏祁暑，叫人时常觉得，仿佛秋凉是很久以后的事。直到此刻，季陵方才忽然觉得，他来到金陵的第一个秋天，是真的要来了。
抱着手臂在门前又坐了一个多时辰，季陵垂着头，又困又倦，但内殿的人并未开门出来，却总归没法安心，想睡也没法入眠。白亮的闪电时时裂破苍穹，雷声滚滚而至，由远及近，宫中各处连夜疏通暗渠，连更鼓声都不闻。
季陵转过头，见菜豆已倚在一旁睡了，守夜的侍人奉命又来送了一道素馅儿馄饨——守孝按例虽该吃冷食，不过毕竟还在夏日里，东西送来却还是温的。忽然心念一动，轻轻叩了叩门，低声贴着门缝叫道：“阿慎？”
门内无声，仿佛根本没人在里面一般。
季陵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头抵在门上，喃喃自语道：“馄饨还是热的，你再不吃便冷了。”
他忽然想起头三年大伯娘过身的时候，堂兄也是这般，闷闷地跪在灵前，不食不寝，也不肯说话。那时堂兄总归还有父亲，还有亲弟，还有叔父爷爷，还有许许多多的亲人，可如今李慎之却什么也没了。
他鼻腔里又发起酸来，轻声道：“我说个故事与你，听完了你便出来把这碗馄饨吃了吧。”
他说的故事叫王六郎，是那日大伯为发妻守灵，说给他与堂兄的故事。
淹死的善鬼六郎，得渔人一口酒供奉，为渔人驱鱼，渔人也不惧怕他是鬼，每日与他喝酒、交谈，情谊日益深厚。后来，水鬼得了转生的机会，只需将另一人淹死，就可解脱，却心存了仁念，放了那抱着婴儿的母亲一条生路。上苍有德，令他做了一方土地。后来，他仍不忘渔人的情谊，以德报德，更不负百姓所求。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说，这里的土地神，有求必应，是很灵验的。*
故事说完，他缓缓学着当日大伯的口吻劝慰道：“善人死后便化作善鬼，熙娘娘必定还留在此间守着你。若她见你不肯好好吃饭，恐怕要忧心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里的李慎之恨声道：“她若忧心，何至于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句，便这样死了？”
他的声音喑哑而无力，干涩得像是喉咙都快渗出血来。
季陵未想到他会应声，给唬了一跳，连忙拍门道：“你开开门来，我进去与你说！”
殿内却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方才他听见的声响都是错觉。季陵把耳朵贴在门上，依稀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便知他必定不好过，只得继续隔了门宽慰道：“你素来便知熙娘娘身中了无解之毒，她必定也不舍离开你，可生死大事，谁又能做得了主了？她又如何告诉你......”
他隔了门絮絮说了许多话，而李慎之却许久再未回话。他不知他是睡了还是不愿理人，但恐他一个人待在殿内寂寞，却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他受了些风，喉咙总有些痒，说得久了，禁不住断断续续地咳嗽。
殿内闻声方终于又开口道：“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回去便是了。”
季陵暗道，方才还不说话，此刻好歹应了声，可见还是有用，遂厚着脸皮可怜道：“外面的雨很大，方才听人说，积水深处有丈深了，我如何还回的去？你让我进去，我陪你烧纸守灵可好？”
殿内又是沉默良久无声。
季陵趴在门上听声，忽然听“吱呀”一声轻响，险些扑了个趔趄——门终被从内里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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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旧文的原段落注明一下
《王六郎》是聊斋里的故事 架空背景就拿来用了
这两天犯胃病liao，不太敢爆肝熬夜，可能会持续短小，大家见谅哈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