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着春时与季陵出来赏花,还听见他玩笑说这鸡鸣寺厉害得紧,春闱的考生一路跪上去求高中,无子的妇人一路跪上去子,求什么灵什么,二人嘻嘻哈哈,因并不怎么信这些,口无遮拦,好像还说了什么不敬之语。结果自小向来康健结实的季陵这大半年来便先是中毒又是受伤,连累得李慎之前两日忽然记起,便心虚不安了起来。如今眼看季陵生辰将近,那萧中刃一时又送不得他,就动了来鸡鸣寺替他求张符护身、兼赎了先前言语不敬之罪的念头。
妇人跟书生都能跪上去,料来不会太难?
咬牙强跪到快七百步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李慎之跪着伏了一会儿,朝着盘亘的石阶往山上望去,只觉余下的四百步好像望不到头一般,方知他算是高估了自己,低估这九百九十九级阶砌的厉害。
不过李慎之此人生性执拗,既然都已来了,断然没有放弃回头的可能,喘过了一阵,自是仍旧朝着山上攀去。
直跪到口腔之中都弥漫起血腥气时,便又听见了人声——原来是褚柔嘉一行已上过了香,正自原路折回。
李慎之不愿轻易示弱于人,撑身起来,勉强招呼了一声,喉咙已哑得变了个声调,褚柔嘉还礼欲走,稍一迟疑,却回了身来,低声道:“天色已晚,山路难行——”
李慎之还道她是要劝自己回去,摆了摆手,正欲说话,却听见她缓缓续道:“不若...叫随我出来的这两个家仆留下,陪殿下好生上了山再回?”
李慎之跪坐在远处,手指撑着石阶,埋在了一些薄雪之中,冻得泛红,摇了摇头,胸膛起伏不定,着实说不出更多话来,只简短道:“不必。”便自行继续一步一拜,朝着山上而去。
褚柔嘉蹙了蹙眉,见他身边无人随侍,又眼看天色渐暗,山路又滑,恐他滑倒受伤,又无人救助。一时放心不下,只得与一名家仆嘱咐几句,命他回鸡鸣寺请主持寻一两个沙弥来点了火把替李慎之照着路,亦步亦趋地随在他身侧等着家仆折返,忍不住问道:“阿陵今日怎地没有跟着你?”
李慎之咬着牙,边喘边道:“伤未大好,又是…因他生辰才来求符,便未带他。”
褚柔嘉叹道:“先前我与母亲去彭原侯府探季老夫人,只听闻说他遇见了流匪,受了些擦伤,伤的不重,想来是怕老夫人担忧,未说实情了。”
李慎之转过头看她,见她面有忧色,知她待季陵一向都好,帮衬侯府许多,语气不觉温和了两分,哑声道:“伤处都已经结痂,再养十日八日,约莫便好全了。”
褚柔嘉点了点头,随着他又行了几步,低声道:“原来殿下是替阿陵求符的,听闻鸡鸣寺的符灵验,会护佑阿陵来年平平安安。”
李慎之一怔,似乎并未想到她竟出此语,目光不觉柔和了两分,却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笑道:“他一向麻烦得紧,快到了生辰便讨礼物,若我忘了,怕要念到明年——”
褚柔嘉摇头莞尔,“我上有两个兄长,兄妹之间,一向和睦,却也不会替他们磕九百九十九个头求一张符。殿下待阿陵,当真极好。”
李慎之方拜下一回,闻言心中暗道,阿陵待他,远比他待阿陵更好。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却不愿说给别人,因此只笑而未语,省着力气继续一步一步朝山上跪去。
少顷,山上的寺门敞开,有沙弥举着火把沿着山路下来,褚柔嘉见随行的家仆归返,也便不再多话,一施礼,便带着几名仆役,趁着天未黑透,沿了山路而下。
行到山脚时,她不觉回过头向着山上望了一眼。一片漆黑中,早已辨认不出人影,唯见火把的光亮,陪伴着那少年人慢慢攀高,心中无端生出些怅然,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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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终于写到快到第一个情感转变节点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