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之点了点头，记起那年季陵的母亲新丧，府上人手不够，连乳娘都去帮忙，他们笨手笨脚地摆弄着这个小丫头时的模样，也似笑似叹道：“又长一岁了。”
他这人生性使然，平日里对待自己血脉相连的哪个公主妹妹，也不见曾温柔过两分，却因季陵之故，在这小娃儿跟前总是个脾气不坏、耐心也好的模样，因此叫这小丫头在他跟前也格外大胆。而他也习惯了这样待她，听见她问，略一迟疑，虽未将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却还是透露了两分道：“隼儿想不想出府去瞧瞧那枝梅花长在何处？再去市集上吃糖人，买风车玩？”
隼儿如今虽暂未有什么疾患，但毕竟幼时曾有过大病，是以府上还是将她照料得很是谨慎，冬日里更是从来未曾有人带她出府，听见这话，顿时眼睛便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李慎之笑道：“好，只要你未有错处，我就带你同去。”
季陵愕然道：“现下天都已快黑了，又正下雪，如何去看什么梅花？”
李慎之顺手将剥出来的一颗栗子塞到了他的唇边，不无得意地挑了挑眉道：“咱们现下过去，明日一早再去看，不就是了？”
季陵分心听着隼儿背着千字文，张口咬过栗子，含糊地惊异道：“咱们究竟是要去何处？”
李慎之道：“玄武湖畔，暗香别苑。”
……
暗香别苑坐落在玄武湖畔，乃是天子为远嫁的长女城阳公主所留的别院。这位城阳公主与先太子姐弟间情谊不浅，是以因先太子之故，倒是并不介意多关照李慎之几分。只不过李慎之往往天性使然，不愿多事。今年却难得地拉下脸面求了城阳公主府上在京的管事，只为准了他们用一回别院。
傍晚时分，因落过了雪，岸边有白茫茫的一片雾凇，湖水像是被风吹皱了一般，表面结有极薄的冰壳，比之背地厚重的冰层，显得纤巧秀气。从字形的屋脊白色裹着红，一截一截的红墙跟前，有许多含苞未开的黄腊梅，在府门前点起来的两盏大红灯笼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幅色彩过分亮丽的画。
隼儿有季陵抱着，红色的小披风垂在他的身前，抱着他的脖子，大着胆子四下张望道：“为何这宅子名叫‘暗香’，可是却半点儿都不香？”
李慎之提着灯走在前头，失笑道：“因为玄武湖畔原本并无这许多梅树，天子题写匾额在先，红墙跟前，不宜再栽种红梅，公主才命人在这一代栽种了黄腊梅。可惜黄腊梅在气味上就逊色得多，便与暗香两字不相称了。”
隼儿老气横秋地颔首道：“天子题匾不可更换，也只能如此了，不然倒是可以改题‘一枝春’，栽什么品类的梅花都是应景。”
季陵又给她吓了一跳，“这又是何人教你？”
小女娃儿吐了吐舌头，羞赧道：“我只会背这一首梅花诗，觉得‘一枝春’好听。”
留在宅中的仆役替几人开了门，又引几人到了撒扫过的客居，客居之中已烧了炭盆，半点儿也不冷，隼儿说要去折梅花，但一个人小腿短的娃娃，跑闹了一日，却早就累了，不一会儿便抱着季陵的手臂困乏得眼睛都睁不开。
李慎之伸手戳弄了一下小孩儿温软的脸颊，逗弄道：“不去折梅花了？”
给季陵好气好笑地拍了一巴掌。
两个少年一路踏雪而来，此刻在暖和的居室里也不觉酝酿出了些困意，头对着脚，脚对着头地挤在一张蒲席之上发呆，听着沙沙雪声，静静地不必开口。
良久，季陵问道：“阿慎，你今年怎地倒想到出宫了？”
李慎之平淡道：“嗯，左右宫宴不缺我一个，难得有这悠闲时光，我还是想消磨在值得的事上——你呢？今日是初一，如何就肯真地随我出来？”
季陵轻轻出了口气，笑道：“左右我要到上元日方才回宫，还有时间陪隼儿跟祖母，你又不能在宫外待这许久，我可不想扫你的兴。”
李慎之坐起身，垂下头正能瞧见季陵此刻安然沉静的面孔，忽然眉角轻挑，短促地笑了一声，问道：“那你自己呢？当真就不想随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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