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用力掐了掐掌心：“……那也行。这样，您派两位兄弟先行一步，去前头探探路，这样可好？”
沈九不做他想，应了声“是”，转而朝马队前方大喊：“周家的！”
两名年轻的骑手同时应声，沈九大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听见两声清脆的鞭响伴着马嘶，快速在雨幕中远去。
待“前锋”的声音渐响渐远，沈怀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手中慢慢捻动起临行前李氏塞到怀里的佛珠，兀自闭上了眼。
漫天神佛……若真允我沈怀照重活一世，还清你们护佑我逆天改命，助我沈氏一族洗冤、避祸，愿我父母免受牢狱之灾，愿我兄嫂免受流役之苦，愿……愿那“天煞”免于飘零、免于迷途不返、免于天下人的责难，若心愿能了，沈怀照哪怕比前生落魄百倍、苦痛百倍，也是心甘情愿！
“轰隆”一声巨响，雷霆撕裂长夜，酝酿了整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山林的更高处，似乎有不寻常的鸣声隐隐传来，不知是人鬼作祟，还是只是夜风杀过山林的尖啸。马队继续疾疾前进，豆大的雨珠重重击在车顶上，震得车内的两个少年均是心神不安。衣袖的阴影中，沈怀照修剪圆润的指甲已经在掌心娇嫩的皮肉上掐出了一行青紫。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沈怀照的手指猛地攥紧。不过几息，只听一个清脆却有些慌乱的声音遥遥大喊道：“缓行！缓行！”
吓马声接连响起，马车随之一刹，沈从担忧地看着面色凝重的沈怀照。不料下一刻，刚才还气息平缓的沈怀照突然捂住胸口，挥手间将小几上的物件扫落一地，脸上的表情痛苦到几近扭曲。
他似乎想要撑着矮几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跪倒在车厢里。
沈从险些尖叫出声，扑过去刚想搀起沈怀照，却见后者肩脊轻颤，抖如筛糠。沈怀照的确素来体弱，但沈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子，一时间小手哆哆嗦嗦，连碰都不敢碰他。而这时，沈怀照却握紧左拳在胸前重重一捶，突然“哇”地一声，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沈从几要魂飞魄散，尖声喊着“爹”就要冲出去找人。沈怀照一把拉住他，深深呼吸几口，毫不在意地从袖袋里取出帕子擦净嘴角，然后将白帕随手扔在了地上，正巧遮住那一滩血污。
沈九已经下马，闻声而来，急匆匆的步子停在了车前：“三爷，出了何事？”
沈怀照表情是沈从从没见过阴翳。
他在唇前竖了一指，示意沈从噤声，而后面不改色地转向车窗处：“无事，沈从大约是吓着了，一惊一乍的。九伯，前面怎么了？”
许是雨声太大，沈九并未听出沈怀照言语间的紧张和虚弱。他自如道：“回三爷的话，杨家老二回来说前面山路上有打斗的痕迹，许是山贼，不过贼人已经跑了。有一马车像是被贼人打劫，翻在路上，天太黑，杨大没瞧清楚便让马车给绊了一下，伤着腿了。”
沈怀照眉峰紧簇：“就这些？”
沈九的声音有一瞬微妙的停顿。
“这些本来不想告诉您的……马车里有人受伤，到处都是血，不太好看。左右不远了，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咱让兄弟们去把人送到寺里，找医僧看一看能不能救，等路上干净了您再走就是了。”
烛光摇映，在窗纸上投出了沈怀照紧绷僵直的背影。
“不用了，”沈怀照抿唇，手指慢慢收紧：“我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