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施主缘何这般料想？不过是小病，就诊也算及时，烧退即病愈，顶多好生将养几日，补补身子，不见风不见雨即可。睡过去许是夜深累着了，并非昏迷。”
“原来如此……”
“施主只是关心则乱。寺中常备祛寒草药，不如将小施主带回寺里，在禅房歇息一夜，发发汗应就好了。”
没觉出“关心则乱”有何不妥，沈怀照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他看了看沉沉天色，想着在寺中借宿一夜也好，于是顺从地点头：\"多谢师傅。\"
沈从虽然看着刚才血淋淋的女人有些怕，但总归孩子心性，闻言也跟着高兴了不少：“如此甚好！少爷，那咱们……”
这时几人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两声叫喊：“三爷，三爷！”
沈怀照心知这是医僧诊完妇人的伤情了，于是回头问道：“怎么说？”
来人表情十分为难：“回三爷的话，师傅说那位夫人…瞧着不太好，寺里可能医不了。您看……”
沈怀照努力回想着关于王氏的记忆。
前生他并没有见过赵虞靖的生母，即便第一次遇到赵虞靖也要过上约莫五年。王氏在这个夜晚因为无人搭救，凄惨死在了马车下。而今生他已经让事情发生了改变，只是王氏的命运会不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沈怀照板起脸，肃然道：“既如此，沈从，让你爹亲自套车载夫人下山，求父亲的帖子来，请陈郎中和李郎中尽力试一试。记得从我的私库里多给些辛苦钱，去找云娘子支帐就是。”
沈从还没说什么，方才来传话的那家丁抢先问道：“三爷，何不将这位小公子顺路一起送下去？咱们府上坐诊的医者都是圣手，再怎么说也比这地方的……”
沈怀照眉头一拧。
他还需要赶在沈去疾前面与赵虞靖建立起亲密的信任，虽然小小风寒山寺就能治好，可这人的话也着实有道理，他该如何……
此刻那医僧却突然发话了：“施主言重了，只是眼下大雨倾盆，山风也厉害，发热的病人如果吹了风淋了雨只怕会雪上加霜。如果实在不放心，先到寺中服一剂药退了烧，等到明天雨停了，您再带他下山也不迟。”
那人讪讪住嘴，不轻不重地赏了自己一个耳光，缩着肩膀退回了人群后方。
沈怀照赶忙连道不必。他这才发现这位僧人看着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岁，长相也十分清秀。
不知为何，他看着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而正当他想要开口问询一二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沈九的吆喝声，“笃笃”的蹄音渐响渐远。思绪一被打断他就没有了刨根问底的兴趣，沈怀照抱着男童缓缓站起身，朝着跑回来的沈从扬了扬下巴：“走，和少爷上山去。”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突然不安地弹动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握着玉佩的小手摆了摆，十指微松，那玉佩险些掉下来。
沈怀照感觉他的异样，于是换了个姿势，一臂横在男童腿根，让他舒服地趴在了自己胸口，而后腾出一手来摸了摸男童的脑后。
小孩子果然被安抚下来，迷迷糊糊似乎认错了人，把头在沈怀照的颈窝中蹭了蹭，在他耳边含混地吐出几个字节来。
“别走……”
“……”
“娘……虞靖听话……”
沈怀照叹了一口气。
他拒绝了随从的帮助，吃力地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形单薄，只影瘦弱，站在风雨里甚至有种将行欲坠的弱不禁风，可那双眼眸中的沉静和怅惘又教人只觉得惊心动魄。雨势不减，他仰起头来静静望着远处峰峦间草木掩映的山寺黢影，半晌，终于向前踏出了一步。
沿着山路狂奔去的马车只余一串煌煌的灯火残影，宛如鬼魅飘摇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