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垂下来，眼睛很深，周煊觉得他这两年的外貌上似乎没什么变化，远看的时候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温柔高大的青年，可是走进了看那双眼睛，却变得疑虑、不安、混乱，曾经最吸引他的那种少年般固执的纯粹早已被打磨的分毫不剩了。
以前的赫檀很坚定地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但是现在呢？
周煊不确定。
见赫檀不说话，周煊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赫檀心想其实周煊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可是他不直白的问，他给自己留着三分面子，赫檀本应该应该感激周煊，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赫檀死死盯着他，说道：“我给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你没接。我以为你出事了。”
周煊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觉得赫檀像是一个傻子。
为什么他就是不懂，从一场失恋中幸存，仿佛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就算是说着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哪儿能真的像装出来那么洒脱，他就不能给自己几日喘息的时间么？
周煊想说，你给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洞。
但是这不是你的错，因为我从来没有像在乎你一样在乎别人，这个洞不是你留下的，是我自己给自己挖的。
周煊想说他后悔了，他现在发现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在乎他的家人，在乎他的朋友，而不是在乎他幻想中的爱情。
周煊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可以再假装不知，明知故问，让赫檀难堪，但是他没有。
他直白地问了出来：“赫檀，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赫檀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来告诉周煊，他甚至在来的路上打好了草稿，可是一见到周煊，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仿佛从一个成年人又一次变回当初那个笨拙的学生，向着自己喜欢的人伸出手，却被对方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
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爱一个人，所以他总是要么越了界限，要么缩回壳里，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狼狈。
赫檀说：“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
周煊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这一次他没有撒谎。
那双眼睛很深，简短的言语里藏着不敢表露的深情。
仿佛那种深埋在心中的感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要好好的藏好了，不能让人看到分毫。
于是，周煊又问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赫檀猛地噎住。
他在心里想，我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赫檀叹了口气，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是想碰一下你的头发，你立刻就咬了我，现在这道疤都在我手上，每次我想靠近你，这道疤就隐隐作痛，提醒我，你不欢迎我。”
见周煊不说话，他又说道：“当初我们一起去滑雪，你腿受伤了，你宁肯自己一瘸一拐走着也不愿意让我背你，后来我强行背着你从山上下来，你在那之后都整整一周没有理过我。你姐姐问你为什么，你不回答，所以我在心里想，好吧，他不仅不欢迎我，他甚至不想碰我。”
“我二哥放火的那次慈善晚会，如果不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比一切都重要，我会拼了命跑回去救你吗？你当我是什么人，好人，疯子，还是不要命的人？从我们见面到相熟的那么长时间里，你都只是躲着我！所以我对自己说，好吧，他不仅不喜欢我，不想碰我，他还很讨厌我！这就是你给过我的答案。”
周煊听起他提起以前就来气，怒道：“可是后来，后来我难道不是也追过去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很抱歉了吗！你为什么还不和我说实话？你订了婚，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就算是以前你对我好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你希望我怎么做，盲猜吗？”
赫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远比任何事实都伤他更甚。
他看着周煊，轻声问道：“可是你要我怎么想？我本来都已经放下你了，我和你姐姐都已经从朋友变成死敌了，我马上就要订婚了你忽然出现说对不起，以前都是你的错，你喜欢我。可是我从来、从来没有感觉到你喜欢我啊！你以前甚至都不愿意亲近我！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和你姐姐——”
他说到这里，猛地刹住车，闭口不言了。
周煊瞪大了眼睛：“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你认为我在骗你，你认为我把你的感情当做筹码，帮着我姐姐对付你、伤害你？所以你才要和左萱订婚，即便是你明知道她是个小人，才能在这三年来一直把我反过来当做对付我姐姐的筹码？”
赫檀张了张嘴，想说实话，他却避开了这个问题，说道：“对不起。”
周煊愣了一下 。
原来这就是赫檀对他的看法。
他以为赫檀很聪明，可是他没有。
他以为赫檀很强大，可是他也没有。
他太脆弱了，所以钻回壳儿里，伪装出强大的外表，只是因为他内心知道自己不堪一击。
周煊说：“所以我说我喜欢你，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笑话吗？”
赫檀被他这句话激怒，吼道：“没有！”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胜过喜欢我自己，这让我自己感到痛苦！因为我那么喜欢你，所以这一次我要百分之百确定了、肯定了，因为我知道没了我你还是那个周煊，我对你不算什么，可是你从来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公平！”
周煊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忽然笑了：“对啊，对啊，所以你赢了。因为你证明了，我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如果你不硬要证明这一点，我自己可能都不会发现。”
赫檀要伸手去拉他，周煊却躲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我真的受够了我们之间无休无止的游戏，赫檀。我想喜欢一个人，我就掏出心来喜欢他，我不想和他彼此试探，互相怀疑。”
如果今天赫檀不来，他或许还会留下最后一丝幻想。
但是他来了。
他为什么偏偏要来呢？
本来那个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又捅了一刀进来。
那一瞬间周煊很想哭，可是他只是平静地拍了拍赫檀的肩膀，朋友似的故作轻松地说道：“早点回家吧。”
说完，转身离去。
等他走得没影儿了，赫檀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有如木偶，他过了好久才能挪动自己的手臂。
你真是一个可悲又愚蠢的小人，你有最后的机会说出实话，可是你没有。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他本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周煊说他喜欢柳薇，那不是真的，因为他不是那种一见面就送人家花送人家车的人，他没那么轻浮。
但是如果他把妹妹交到一个人手里……
赫檀的心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他甚至不敢往下想。
他急忙向那个房子跑去，对他而言那个房子里装着他不想知道的真相，但是他得过去。
他着急地敲着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上的血液都不循环了，仿佛马上就要僵死坏掉。
门开了。
周怡抱着肩膀站在门口，那神情仿佛看着一个怪物。
“这里不欢迎你。”
眼看赫檀要冲过去，周怡拦住了他：“咱俩作对了这么多年了，我想这个问题我可以替我弟弟回答你。”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赫檀，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爱情从来不是谁爱得更多就是输家的，如果你执意要分这个高下，很可能你从一开始就不爱他。你只是喜欢他，而你真正爱的只有你自己。”
“你是个自私的人，赫檀。”周怡看着他，如是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弟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得无可救药。不然我这个姐姐，做得也太失职了些。”
周怡忽然逼近了他，咬牙说道：“但是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有多自私。你或许会在火场里救他，但是你永远不会对他敞开心扉，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可悲的混蛋。”
“所以现在，请你从这里滚出去。”
“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
说完，她咚的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