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宫主点点头,重又阖上双眸。
“走吧。”
陆微满心忐忑走出无忧殿,他知道他是算计了师父,可不管如何,他这一世已让师父提前知道宣陵的行踪,但愿师父这一世不要再留下遗憾。
这一日,本来晴着的天冷不丁飘落一阵细雨,阴云过去后,日光拨开云雾,天边露出一弯彩虹。
疏通好雨后花圃里的积水,宣陵抬头看向顾雪岭的房间。
连着三四日,他好像都不曾听到这屋里有任何响动。
“宣陵!”
一粒小石子砸过来,刚好砸到宣陵手臂上,疼是不疼,但他转过身看到罪魁祸首时还是黑了脸。
“你来干什么。”
叶景躲在长廊柱下,探出个脑袋朝他招手,“过来。”
宣陵懒得理他,放好顾雪岭往常用的小花锄,转身便朝自己房间走去,叶景见状只好追上去问他。
“大师兄还没有出门吗?”
“没有。”宣陵道。
“还没出门?”
叶景有些纳闷,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见到过五师妹熬药,然后端走,结果过来一看,这都没动静。
叶景越想越心惊,“大师兄这么久没出屋,也没半点动静,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宣陵冷冷斜他一眼,“乌鸦嘴。”
“不是我胡说八道,我看五师妹天天煎药送过来,可大师兄一直没出过房间,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说五师妹每日都送药来?”蓦地,宣陵停下步伐。
叶景点头,“我看着她煎药的,可二师兄每天早上都找我练剑,我没空跟着,得了空就过来了。”
宣陵听完脸色大变,转身朝顾雪岭房间大步走去。
叶景见状一惊,忙追上去,“你干什么,现在不怕了……”
“砰”的一声,叶景来不及阻拦,顾雪岭的房门已被踹开,里头果然如宣陵所料,根本无人。
宣陵脸色黑沉如墨,原来他守了多日,屋中根本无人!
叶景看清屋中无人,也很是错愕:“大师兄去哪儿了?”
说着又有点后悔,他们回来这么久,居然都没问顾雪岭在哪儿!大概就是因为心虚吧,都不敢问。
而宣陵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转身出了院落,气势汹汹。
叶景忙追上去,在他身后问:“喂,你现在是要去杀人吗?”
宣陵面无表情道:“我去问师父。”
叶景一听也对,南宫清本来就让他们去探望顾雪岭的。
“好,我们一块去!”
时隔小半年不曾回来,天誉城还是一成不变。市井间热闹非凡,偶有几名修士路过,百姓安居乐业。
顾雪岭在街上逛了一圈,便如自己跟牧雨交待那般,晃晃悠悠进了承坤门,这回承坤门的弟子自是殷勤地将他引进去,奉为座上宾。
热茶很快上了,没等多久,蒋二门主也匆忙跑过来了。
一进屋,语气就很不耐烦。
“你怎么下山来了!知不知道不听医嘱的人会死的很早的!”
顾雪岭悠悠捧着茶盏,抿了口热茶,才说:“我已经好了。”
“谁说你好了?”蒋二瞪眼,不过见顾雪岭气色的确不错,他在对面坐下,说道:“手伸出来。”
顾雪岭不气也不急,听话地伸手过去。
蒋二诊过脉,挑眉看向顾雪岭,“还真好了不少。”
顾雪岭扬起嘴角,“当然了。”
“不过药还是得吃,正好,我再给你开个方子。”蒋二都不等人说话,直接拿出纸笔开药方。
顾雪岭笑容一滞,搁下茶盏道:“就不能换成丹药吗?”想起那些奇苦无比的汤药,顾雪岭就很想吐。
蒋二自顾自写着药方,一边无情地说:“不行。你体内还有丹毒淤积,不可再多服用丹药。”
顾雪岭只好作罢,他现在反抗了,回头在南宫清面前,蒋二还是会说,他也纳闷如今局势怎就变成这样了?蒋二还能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顾雪岭不由纳闷道:“你们医修是不是脾气都特别差?”
蒋二抬头看他,“谁脾气差?”
顾雪岭摇摇头,在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推到蒋二面前来。
蒋二面露困惑,“给我的?”
顾雪岭点头。
蒋二便搁下笔拿起锦囊,打开一看,脸更黑了,“断魂丹?你怎么还带着这东西?你一直都带着?怎么我之前都没看到?你藏哪儿了?”
“枕下。”顾雪岭如实道。
“你不要命了?”蒋二怒而拍桌,“我就说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风寒治了那么久都不见好,原来是你不想活了!你忘了断魂丹是什么东西了?”
顾雪岭掩唇轻咳两声,镇定地挽回自己的颜面道:“我只是忘了扔掉。而且这药还是药老废了不少功夫炼制而成的,就这么扔了挺可惜的。”
“所以呢?”蒋二没好气道:“那你就把药给我了?”
顾雪岭一脸无辜,“你把药还给药老。”
“药老早就离开天誉城了,他老人家向来行踪不定,我怎么还?”
顾雪岭好奇道:“你怎么不跟着去?”要是蒋二早跟着走了,他就不必多喝这半个多月的苦汤药了。
“我是承坤门的人,总是要回来的。药老这些年对我已是仁至义尽,他不爱带徒弟,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自在逍遥。”蒋二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他小心收起断魂丹,道:“好吧,药我先收着,下回药老来了再还他。”
顾雪岭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趁他药方未写完,便起身装模作样地看看外头天色,“看这天色约莫快要下雨了,我还是趁早回山吧。”
“下雨了我门中弟子自会送你回去,别想开溜,药方我也会让人直接给南宫宗主送去的。”蒋二继续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纸药名。
“哎,那黄连少二钱!”顾雪岭看着都觉得嘴里苦。
蒋二哼哼两声,埋头继续写。
顾雪岭有些好笑。
怎么就从沧海回来一趟,他跟蒋二少爷的关系就好起来了呢?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是奇妙。
写着写着,蒋二忽然说:“你知不知道方九思也来了天誉城?”
顾雪岭有些意外,“他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蒋二看向顾雪岭,一脸嫌弃道:“当初是你让我去请方九思,要早知道是他我才不去,现在他还天天上门缠着我。”
“还缠着你?”顾雪岭上下打量起蒋二,笑得有些怪异,在对方幽幽瞪来时赶紧捂好上扬的嘴角,却还要打听:“那他为什么缠着你呀?”
“他说我生得好看,多来瞧瞧,他也开心。”蒋二说起这话自己还抖了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可你说,这天誉城谁长得最好看?”
顾雪岭想了下,说:“是我啊。”
蒋二心口就憋了一口气,“你还要脸吗?”
顾雪岭眨巴眼睛,反问:“那你觉得天誉城里还有谁比我好看?”
蒋二无言以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重重搁下笔道:“你也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就好。”
顾雪岭笑了笑,没表态。
方九思确实很有可能是来找他的,不过他没上玄天宗,只是天天烦着蒋二,估计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来了,其中也包括……不久前,曾雇佣他去沧海保护顾雪岭的雪衣。
不管方九思找他有什么事,顾雪岭目前是不想见他的。
顾雪岭在承坤门待了一会儿,果然没多久,天蒙蒙下起雨来,蒋二就派承坤门的人送他回山,也不等雨停下,就怕顾雪岭等着等着就跑出去了,还不如让修为高的弟子护送回去。
因此,顾雪岭回山这一路,身上白衣是滴水不沾,到无回宫前时正好雨停,南宫清正着急等他,送走承坤门的弟子后,才绷着脸训他。
“病还没好,又到处乱跑。”南宫清气得揪起顾雪岭耳朵。
顾雪岭忙求饶:“师父轻点,我不敢了,下回出去一定先跟你说一声!哎,你快松手,岭儿疼!”
南宫清到底是心疼徒弟的,见他下山逛了一圈回来,还比近日养病时活泼了些,估计是心结已放下,气色也好了许多,这才放心。
结果手一松,顾雪岭便笑嘻嘻地抱住南宫清手臂,“师父,我是自己去瞧病了呢,很乖的,不信你问蒋二门主,我没有到处乱走哦。”
“最好是这样。”南宫清道:“下回要出门先跟师父说一声。”
这也是往常的规矩,顾雪岭下山时都会跟南宫清征求同意。如今顾雪岭听了,终于发觉到不对劲。
“师父,我都二十好几了。”顾雪岭说着,抬起头问南宫清,“对了,师父,再过几天,我想下山去看看娘亲,师父能陪我一起去吗?”
那处山涧很是偏僻,却也不算远,顾雪岭几乎每年都去,南宫清却从来不会靠近,只在远处等着,让顾雪岭进去祭拜,且还只是个衣冠冢。
闻言,南宫清果然顿了一顿,说道:“等天晴了岭儿便自己去吧,过几日师父还有事,那地儿也不远,岭儿若是乐意,叫上宣儿也行。”
又来了。顾雪岭每年只去一次,若他主动提及要多次一回,南宫清便会多加推辞,他好像不太敢去。
顾雪岭也不敢多想,也如往常一样乖巧应道:“其实我也不着急的,那我等师父得了空再一起去。”
南宫清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二人刚说一会儿话,殿外匆匆来了人,还没进门就喊起师父来,这般急切可是极为少有的表现。
“师父!”
紧跟宣陵身后的还有叶景,只听宣陵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就停了下来,他毫无防备险些撞了上去,幸好堪堪刹住脚,“你怎么了?”
叶景探出头问,可一见着顾雪岭,人也跟宣陵一样呆住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南宫清问。
顾雪岭眉头一皱,淡淡扫了眼二人,便松开南宫清站直。
“师父。”宣陵这才收回视线,朝南宫清拱手行礼。
叶景反应过来,也急忙行礼,主动解释说:“宗主,我们没见着大师兄人,还以为大师兄不见了,想过来跟你打听一下人去哪儿了呢。”
南宫清一听又回头训起顾雪岭,“你看你,下回下山再急也先给人留句话,省得吓到你几个师弟。”
宣陵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看着顾雪岭,目光深沉。
顾雪岭心里有点不舒服,师父怎么能当着两个坏东西的面训他呢?可气归气,他想了下,扬唇笑了起来,说:“我知错了,下回我带个人去总行了吧?师父,我听说你早上去看了太渊师叔,师叔身体怎么样了?”
“比起你可好多了,你给我记住了,病好之前不准再到处乱跑。”
宣陵静静看着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可见顾雪岭的确脸色苍白,面上愠色便缓和许多,开口道:“大师兄如今不住在院里了吗?”
顾雪岭讥讽一笑。在南宫清面前,他没说出真相,却也没办法对他们再有多好,可至少现在不能让南宫清看出来,他说:“不住了。”
“为什么?”宣陵看着他问,难道就因为他住在对面?
背对着师父,顾雪岭假笑道:“不喜欢那里,就不住了。”
宣陵脸色一白,心口像是哽了一口郁气,窒闷得很。
南宫清以为他们师兄弟在说笑,便在一旁佯怒地训了顾雪岭一句,“乱讲什么。”他跟宣陵说:“前段时间雷雨不断,屋里潮湿,他又病得有些严重,先搬到我那去养病了。”
宣陵暗松口气,仍直直看着顾雪岭,“原来如此。”
顾雪岭抿唇笑笑,拉着南宫清道:“师父,我该回去吃药了。”
看着是到了时候,南宫清便利落点头,道:“去吧,喝了药好生歇着。师兄弟叙旧可以改日,日后时间多着呢,你先回去养好身体。”
听师父如此说来,宣陵和叶景今天是不能再来烦他了。
顾雪岭满意一笑,“我知道了。”
可顾雪岭满意了,宣陵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但是也只能看着顾雪岭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侧走过。
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让他原本以为还有希望的心再度落空。
从无回宫出来,不再理会越发唠叨的叶景,宣陵直接走人了。
秋山夜雨。
空落落的院中,有结界在,花圃避过了风雨的摧残,却冷清如旧,只那东厢房门前亮了一盏灯笼,一袭白衣斜斜靠廊下,无声观雨。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已晚。连屋檐角落处藏着的一只狸花猫都似是熬不住了,尾巴尖晃啊晃,肉爪子揉揉嘴角,看去像是打了个哈欠。
倏然间,一道剑气无声袭来,那猫儿却是反应快极了,浑身绒毛炸起,往边上角梁一窜便避开了,可那道剑气越过它后却化作秋风散去了。
“下来。”宣陵的声音响起,听去如这秋雨般,凉丝丝的。
那狸花猫似乎听得懂人言,瞪大金瞳,却是一动不动。
“还要再说一遍吗?”宣陵侧首,精准找到狸花猫的位置,琥珀眸子眸光冷冷,“我说,下来。”
狸花猫不为所动,缓了一缓,还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宣陵缓缓站直,剑气不要命地渗出,看狸花猫被剑气的逼迫下,浑身绒毛警惕炸起,他说:“在人间待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一只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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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估了这个文的虐度,还虐到我自己,我要快点更新多更点越过这个砍了_(:зゝ∠)_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