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孟卿,”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然后一声手杖触地的闷响之后,她抬了声音,“你的福寿,哀家,还是说得准的!”
一语毕,敞开的正殿大门,重重地合上了。
孟邵秋大感不妙,转过头,檐下、屋顶,与他们同一着装的宿卫军出现,顷刻间将他们包围在院中。
他便知道,这是中了圈套。
“回撤,有埋伏!”
岂料,他刚一声呼出,破窗而出的流矢便恍如急雨般直朝庭前飞来。
“大人当心!”昭武将军忙握紧长.枪横扫,
不想话音刚落,背后的第一道宫门,也在这一刻紧紧闭合,紧随其后,是漫天交错的箭羽。
顿时,夹杂在第二道门与正殿之间的敞阔宫苑里,凄嚎声响彻一片。
孟邵秋提刀挑开飞箭,忙原地施令调换队形,让几队人分散开,呈背对背的架势迎敌。
“弓.弩手呢,”昭武将军肩头中了一箭,见恍似流沙般的长箭根本就没有停息的趋势,紧急号令,“稳住,还击!”
剩余的弓.弩手得令,纷纷在肉墙的掩护下蹲低下去,目标对上正殿门窗,“放——”
宫人尖声惊呼,抱头蜷缩在一角。玉书则白了一张脸,以身护住坐在榻上的太皇太后。
盾甲架上窗台,福禄吓得失了魂,连滚带爬蹿了过来,“陛下,别往前去了,刀剑无眼啊!”
元奕却是没有听他的,叫人将福禄拉了下去,
没多久,短箭气势渐弱,元便透过门窗缝隙往外看。
竟是偏殿,吸引了弓.弩手的全部注意。他当即下令,“继续放箭!”
紧随其后的,四面八方轮流而上,根本不叫叛军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眼见死伤惨重,数千宿卫所剩无几,后知后觉的孟邵秋,方才明白过来,是皇帝早知道他今日要在清宁宫里动手了。
从在太极殿里,他就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自以为是循着信号过来的,收拾残局的,不想,是做了入翁的一方。
可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看着墙头、屋顶,训练有素的兵卒,还有正殿里,与之默契配合的亲卫,一股猩甜自吼间漫了上来。
“大人……”昭武将军拼力挡去飞来的流矢,转过头,见孟邵秋的手握住了没入自己肩头的长箭尾端。
“大人!”
“啊——”孟邵秋咬牙,脸上青筋凸起,竟是生生拔掉了长箭。
紧接着,剥了碍事的长袍朝服,只着一套便与行动的青灰色短打,提了刀直冲正殿。
“杀——”昭武将军微一迟滞,亦在其后紧追过去。
刀刃劈在门环上,左右偏殿里,在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埋伏的步卒应声而动,高呼着冲了出来。
已伤过大半的宿卫军,眼下在孟邵秋孤注一掷之际,已难抵落败的命运。
但是孟邵秋与昭武将军两人,毕竟是经过真刀真枪的磨砺出来的,身手实非一般步卒可比。
一人过去,刀未伤孟邵秋分毫,他只轻巧一避,反手便在那步卒劲间割开一道深槽。
血流如注,直接喷溅到殿中。
步卒再去,亦是纷纷被他切菜砍瓜般应付了去。
眼见在他的掩护之下,门栓被劈的四分五裂,温寂忱从偏殿走出,当即便从一边的箭筒里抽出抽出一箭出来。
“嗖——”干脆利落,上弓瞄准之后,直朝昭武将军射去。
穿颈而过,人倒了。
孟邵秋一刀提起,抵在那双瞳睁大的步卒劲间,紧接着,狠狠地划了下去。
“崔颢!”他要上前,却被突如其来的另一箭射中了右手。
“温慎——”他双眸猩红,几近癫狂,再次拔箭,往殿中杀。
殿门已开,殿中都是皇帝亲卫,以及清宁宫最早的守卫。见此,尽数迎上前方。
也就在此时,清宁宫大门被人从外破开,身着一身鱼鳞银甲的罗塑,提枪直朝正殿中来。
在他之后,巡防军亦随着他的脚步,肃整而至。
他一到,便是太极宫外,孟邵秋的所有人手都被控制住了。
元奕看到他,一掌拍在椅背上。
果然,罗塑不会叫他失望!
“孟邵秋,”他撑着站了起来,看一眼被丢在角落里,被堵了嘴巴,目光呆滞的几名妇人。
道:“你还要继续反抗到底吗?”
他一语出,亲卫便押着她们按在殿中。
一片狼藉里,一个个花容失色的妇人,都已经不知道如何哭了。
孟邵秋一刀刚起,还没能落下,见到殿中人,动作骤然一顿。
亲卫也都疲累,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就这么僵持着。
“元奕……”孟邵秋猛地攥住刀柄,双目赤红犹如饮血,“你好生卑鄙!”
“朕卑鄙?”元奕当即怒不可遏,“你调动宫禁宿卫,逼宫弑君,谋逆篡位,你倒有脸指责朕?”
“我都是被你逼的,被你逼的!”
说罢,也不知是真疯了还是失了理智,举刀就要往元奕身上扎。
“陛下……”温寂忱进门,大步至前,伸手便将他揽了过去。
白刃擦过他的肩头,穿过一盏琉璃灯没入立柱。
“孟邵秋,你想让你孟府老小,都葬在这里吗?”温寂忱堪堪立稳,转身便示意皇帝亲卫,“都押起来!”
“温慎,你敢?”说着,孟邵秋还要挥拳过来,却被后方一道重力穿了肩膀。
“啊——”
竟是罗塑,持枪越过一众人墙,挑起孟邵秋沾满血渍的身子抛向殿外。
失了重力的孟邵秋,一时就如人偶,被狠狠地砸在地砖上爬不起来。
“元奕,你卑鄙!”他口吐污血,还大骂不止。
被罗塑一声令下,“拿下!”
巡卫得令,长.枪纵横穿插,架在了孟邵秋的脖子上。
他却还在为自己鸣不平,挣扎高呼,“元奕,你不辨忠奸,偏心邪佞,我为先帝亲封辅政大臣,要你退位有何不可?”
“你要朕退位?凭你,没有先帝你算得什么东西?”元奕冷嗤,“忘恩负义之徒,到死还不知悔改,竟还大言不惭说朕不是?”
他扬声呵斥,“孟邵秋,朕给过你机会!”
“可你呢?”元奕剥开温帝师的手,居高俯视着他,“朕予你爵位,位同亲王,世代承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位同亲王……哈哈哈哈!”殷红溢出他的嘴角,孟邵秋笑得讽刺,“你一边给爵位,一边调查我?好一个位同亲王啊?”
他笑够了,突然抬头,“元奕,你容不下我,你从来、就容不下我!”
他疯癫道:“我所做的的一切,都是你逼得!”
“朕逼你?”元奕陡然一怒,“朕念及你两朝老臣,处处退让、几次容你。你却说这这一些都是因朕而起?是朕抓着你的手,让你逼宫弑君了?可是朕,指使你圈地妄为,草菅人命了?”
“孟邵秋,事到如今,这都是你自找的!”
元奕眸中一冽,“来人,将这乱臣贼子剥服革职,铐枷戴锁,即刻押入死牢。”
“是!”众人领命。
“罗塑听命!”
罗塑定而执手,“臣在。”
“传令下去,孟氏一党,缴械投降者,轻饶其过,负隅顽抗者,就地斩杀!”
他颔首,“是!”
孟邵秋听到,扯着嗓子痛骂,“元奕——先帝在天上看着,在天上看着!你,阴毒狭隘,会遭报应的!”
元奕却不惧于此,“朕,是皇帝,得天庇佑,万岁无疆。岂是你说有报应就有报应?押下去!”
……
巡卫带着孟邵秋走出了清宁宫。
一切,也随之安静下来了。
入眼 ,地上、丛木里,影壁与长廊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甚至有些一息尚存的,还在地上攀爬着挣扎呼救。
枪戟错落,沾着红泥。刺目的血色,几乎遍染了宫门,顺着庭前清凌的水渠流了出去。
这便是一场激战过后,留给人最清晰的印象。
元奕步下玉阶,殷红沾了他的鞋底。叫他走出的每一步,都黏得生出津液。
天已经透亮,正值初阳高照时。
他抬头,看了看天。破除叆叇,是一片明朗的光辉。
但他知道,这都是开始而已。。
他低目看着一条条蜿蜒流淌的血迹,眼前不时地交叉闪现出前一世的片段。
也是满目的红。
只是不一样的是,前一世里,他有道不出的万般恐惧。
而这一次,他没有。
前一世遥不可及的人,此刻就在他身边。所以即便是面对未知,他也是不会再害怕的。
元奕慢慢地偏过头,却发现在离温帝师不远的檐廊下,太皇太后也被玉书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站着,似乎正在等某个人的回头。
元奕便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
“这下,你可如愿了?”迎了风,猩味入鼻,太皇太后止不住地咳了几声。
“不,”元奕仰起脸,面色平静地翻不起丁点儿波澜。
“我说皇祖母,”他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温寂忱,道:“事实上,朕做这一切,只想活着。要说如愿……也不该是我,而是你吧?”
他顿了顿,迎上太皇太后道不明的目光,“还有朕那未卜先知的父皇!”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了。
太皇太后身子颤了一下,慌忙唤住了他,“皇帝……”
她似停了一口气,“今日是哀家的寿辰,你也不多留一会儿了吗?”
元奕停步,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便笑了笑,没心没肺摊开手,“群臣都等着为老祖宗祝祷呢,您一心大梁社稷安危,想必是与他们更说得来些……不差朕一个。”
“朕走了!”他朝后方摆了摆手,“一堆事,朕接下来会很很忙的!”
“老祖宗……”玉书慌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太皇太后,眼眶微红,“您可要……保重自己啊!”
太皇太后抬手,随即就是一顿猛咳。
“老祖宗。”玉书紧张地给她顺气,正要往里搀扶,不想刚走出一步,太皇太后眼前一黑。
“来人啊,传太医——”
……
这一边,元奕刚走出清宁宫正门,负责带人去孟府堵截宁渊的钟山三霸回来了。
“皇兄(陛下),”一见元奕,三人便皱巴了脸。
“人呢?”元奕问。
三人这看那个,那个看这个,最后还是元盛挺身出来,道:“那狗日,他跑了!”
“不,狗都不日的!”
元非尧咬牙,“我们去的时候,他屋里的茶是凉的,送去的早膳也没碰,像是老早就计划好了!而且,灯火也没熄。”
“对,”裴嘉许杵着两只大鼻孔,气呼呼道:“他把书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