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死挣扎:“你还真让我挖啊?”
温玄顿了下步子,元奕眼睛刚显了几分亮色,却听他道:“哦,对了……”
温玄转身,指着院外的竹林,“里头还有些根基尚浅的细竹,陛下有功夫就一起刨出来,明早无事我找些其他补上,把它们移到后山去。”
交代完,也都不等元奕说拒绝,抬步就走了。
潇洒的背影,恍如报了大仇那般畅快嘚瑟。
然后,推门、进门、关门,行如流水。
元奕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想造作!
想到就做,他大叫一声:“啊——”狂躁地抡起锄头砸在地上。
寻了气口,发泄好了,又老实地捡起来。
“这么多,你让我现在弄?”走到外头,元奕愁得五官都拧巴在一起了,“还挖笋刨竹子,朕连锄头怎么用都不知道!”
嘟嘟哝哝着,元奕耷拉耳朵看了一下,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动作乍然一顿。
“等会儿……”
他猛地回头,刚好见主屋里灯火熄了下去。连同映在窗口上那抹暗影也一并掩住了。
成片的林、新生的笋,还有要拔掉的、移栽别处的细竹……
他的意思不就是?
元奕迟钝地睁大了眼睛,顷刻间,恍如醍醐灌顶般……
扎堆的世家大族,垄断去朝中一切的有利资源,排挤压制寒门已是常事。即便先帝在位时,几次提出“贤者当先不分贵贱”,可到了底下,根深蒂固的东西,相互攀制无休无止,如何轻易撇清捋顺?
尤其是在大梁。靠世家势力起身扎根,除非星辰倒换,一切推去重来,否则,很难将这其中相互扯丝拉线的顽固势力弱化,再逐寸灌入新鲜血液。
他们不就像眼前错乱而勃生的竹林吗?坚韧,以力压之借其力还之。掐枝断首会再发,一轮胜过一轮新,生生不息……
而适才,温玄明着是要他做苦力松筋骨,实则,是给了指了一条缓慢且长远的路……
元奕不由地从心佩服起这倔老头子。
他竟是能掐算到,他此来陵南,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要他出山,而是为的朝中新旧两派的势力平衡。
五年了,他秉承先帝遗志,却还是一手难敌。即便他费心费力提拔了不少寒门,可到朝中,依然抵不过优势与生俱来就有的大世族们。
比如……风头正盛的罗塑。
有些事的发展,就算他已成为宫禁统领,改变不了的,也依然无能为力……
元奕慢慢地回身,再抄起锄头时,眼前骤现柳暗花明之畅然朗阔。
他说的没错,若请温氏出山,到底也只是压了一时,不会根除隐患反而滋生更多。可要轻削慢割下去,用时是长,却可以真正有效的,从而,给寒门以上升的余地。
不能连根拔起的摧毁,就把他用在该用的的位置上。
元奕眯起了眼睛:果然是老姜啊!
“要你挖笋,你还真挖?”
低醇的音色乍然响起,吓得元奕肩膀一抖。他倏地回过身,却在下一瞬,撞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带着清淡的檀香味。
“老师?”元奕惊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别乱动!”温寂忱皱了下眉。等了许久不见人回房,出来就见这素来不爱配合别人的小皇帝,乖绵羊似任人欺负。
关键他还乐滋滋的。温寂忱沉了脸,撑起手里的衣裳给他披好。系带子时,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唔!”元奕勒得脖子一僵,感觉呼吸都艰难了,“你……谋杀啊!”
温寂忱没理他。
在他的手退之后,元奕赶紧拽了一把松松气,“老师怎么起来了?”
温寂忱还是没说话,只微一低目,目光浅淡地在下方粉嫩的唇珠上扫了一下。继而,面无起伏地地去接下他手里的锄头。
却被元奕躲开了,“你干什么?朕要挖笋的,你别跟我抢啊!”
“你何时这般听话过?”温寂忱硬是夺下,问他:“祖父方才都答应你了?”
他指的是元奕此来陵南请温玄再度出山一事。
“没有啊!”元奕笑弯了一对儿月牙眼,“但是我就是高兴!”
他乐呵呵地与温帝师并行,进入竹林前,抬目望了望主屋。
凑过去,“我偷偷告诉你,我这次来,就没打算请爷爷出去,但是他……”
元奕想起就开心,“爷爷他跟我说了很多。”为什么会说这么多?不是不管事的吗?”
所以,他很自然,也很自恋地以为,“很明显了,这是在心里认可我!”
温寂忱:……扯得都哪儿跟哪!
“唔!别敲我头。”元奕捂了脑门儿,“我说真的!”
温寂忱但笑不语。
元奕突然挺挫败的,看他矮身去拨笋尖,叹口气,“算了!我说了你也不信。”
他很快就凑过去,借着他肩膀力趴好。温寂忱也没赶他。他便自觉这是默认了,下巴抵在他肩上蹭蹭,很不老实的模样。
拔笋子的温帝师,动作都无比的优雅,叫人移开眼。
元奕禁不住又生了邪念。
但他认吞了口口水,硬生生忍下了,“老师啊……”
浅浅地打了个呵欠,元奕试探着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进宫?”
温寂忱手中动作一顿,侧目,整好可以看见他的鼻梁。
他声线不稳,不答反问元奕:“祖父与你说什么了?”
“很多啊!”元奕坏心眼地抿抿嘴,在温寂忱肩头晃荡着脑袋,“比如……”
“你小时候尿床的事!”
温寂忱:……他拿刚拔出的笋轻敲在元奕脑袋上。
“怎么,还不信啊?”
温寂忱:“不信。”
“为什么不信?”元奕抹去额头的泥巴。
听温寂忱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没有!~”
“嘁!”元奕挤出了一道鼻音,“你们读书人可真无趣!”开玩笑的话,都答得不留痕迹、不留余地,他都没法儿接下去了。
元奕慢慢地撑住温寂忱的肩膀起来。
待看到地上躺着的笋,倏地,又来坏主意了。
他狡猾地笑笑,弓腰凑在温寂忱面前,“欸,老师……”
温寂忱抬头,“怎么?”
元奕浅思片刻,“他们说爷爷卜卦、观天象,都又准又精,是真的么?”
“嗯。”温寂忱淡淡地点了下颌,进而将笋子捡起,大大小小排列好,还给摆放端正了。
“那……可怎么办啊?”元奕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几下,故意又打乱,看他再去摆弄,然后偷偷地笑。
可温帝师很有耐性,不厌其烦的。这让元奕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他便识趣地停了手。
温寂忱这才继续去挖笋,似不经意地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元奕一滞,“我……”
“我想说的是……”他好生斟酌了一下,凑近,佯作不是十分理解的模样,“老师啊,爷爷方才跟我说、说你温氏祖坟正对凤凰台,还说你……”
元奕小心窥探了温帝师停住的动作,有意放缓,道:“还说你命中显贵,注定了是要做皇、后、的人,有这事吗?”
刚说完,温寂忱突兀地一僵。
然后就转头,目光骤转深沉,直盯着元奕的脸……
元奕作恶作得正欢,这下,心跳都停了。
他觉得有某种威压莫名其妙地罩在了头顶,叫他恍惚间有点儿喘不过气。
本就是绞尽脑汁挖来的、故意骗他的胡话,只是要逗逗他。且他自己还抱着几分玩闹的心思。不想,被这眼神看得心虚虚不说,脱口就想承认了是自己瞎说的。
不会弄巧成拙了吧?元奕勉强撑了半口气,“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他飞快地转动大脑,想着如何把这口锅甩在老头儿身上。
却见温寂忱眉心一动,目光又移开了。
半晌,哑道:“他都……跟你说了?”
元奕:……
他一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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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玄:你孙子勾引我孙子。
先皇:不,是你孙子诱拐的我孙子。
温玄:不,就是你孙子,先不安好心的。
先皇:你再说?再说我上去找你!
温玄:……
今天肥章哦~
冒着生命危险写的,请珍惜这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