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忱这才珍重地抱他起来,将他放回榻上。
没多大会儿,太医们涌入内室。元奕眼前已经昏不识物了,他觉得到处都是黑,天旋地转,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只手里还紧紧地揪着温寂忱的半边袖子,一直到太医们出去,他都还没放手。
皇帝龙体有恙,太医们凡是来的,至少要留下一半了。
待安置好皇帝,温寂忱并没有叫他们近身,由福禄安排着守在屏风之外,等候必要时传唤。
服了药之后元奕很快就睡着了,温寂忱被他拽着衣袖,也动弹不得,给掖了被角之后,就势搂着他靠在榻上。
福禄进来送了些许吃食,“帝师也折腾到现在,晚膳也没用,先用些垫垫。”他将托盘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温寂忱淡淡地看了一眼,“太医们呢?”
“用了膳都还在外头,”福禄道:“帝师可有什么需要的,奴去准备。”
“没有,多谢了。”温寂忱说着,察觉怀里的人在打颤,将被子往上提了点儿。
福禄正要走的时候,温寂忱唤住了他,“劳烦常侍去拿些橘子糖放着。”
前一世的小皇帝,最喜欢吃橘子糖。
那时的小皇帝实在顽劣,他作为帝师,打他手板的次数是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重,所以有些时候,手掌受伤在所难免。
温寂忱记得,某一次他打了皇帝。皇帝不服气还要捣乱,被他又罚了跪抄《礼记》,最后,膝盖都肿了。
晚间,他检查过抄写的内容,去太极殿看的时候,见小皇帝卷起裤腿,也不叫宫人动手,自己一边吹着痛处一边揉。
实在是忍不住,他会往嘴里塞一颗橘子糖,嘴里嘟嘟哝哝,“不疼不疼,甜了就不疼了……”
然后,使劲儿地将橘子糖咬碎。再疼,再含一颗。
之前,他会觉得可爱。现在再想起,温寂忱便只有心疼了。
他总归是对他太过严苛了……
温寂忱抱住冷了之后又开始频频冒汗的小皇帝,前世种种若梦一闪,沧海桑田,道不出万种滋味。
他倒是想:这一世,他不做严师,他也能一直顽劣下去。
总好过……
福禄茫然地反应了一阵,终于道:“好的,奴这就去。”他将换下的巾帕也一并拿出去了。
福禄一离开,温寂忱不厌其烦地把被子往下拉些。等再探手欲去试他体温的时候,元奕的眼睛便睁开了……
温寂忱一怔,还是将手覆上他额间。
“好些了吗?”他问。
元奕往外偏了一下头,也没回答,像是失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温寂忱的脸。
浅灰色的瞳仁儿,蓦地深沉阴鹜,竟不见一点儿属于少年时该有的清透水润。
温寂忱的手顿住了。
也就这么一瞬间,他隐约看到了前一世,那个熟悉又可怕的帝王。
那个高高在上、暴虐无常的帝王。
温寂忱抱着他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你……为什么要走?”
元奕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温寂忱。
“……嗯?”温寂忱猛地一僵,他正要换只手再试试看他是否已经退热,却被元奕给握住。
“陛下……”
温寂忱轻唤一句,元奕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仿佛这一个不小心,便再也抓不住了。
“你去哪儿?”他又问了一遍。
温寂忱眉心微动,道:“臣,一直都在。”
元奕却是不信,喃喃:“你在骗朕……”
之后,他松了手,慢慢地扯起温寂忱皱巴到不成样子的袖子,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像是要哭。
温寂忱便以为是小皇帝病了难受的,也以为是他方才不声不响地去西苑见了罗塑,他不高兴了。
他拍拍元奕的肩膀,试图安抚,“臣没骗陛下。”
元奕却是揪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把脸露出来。
等温寂忱低了低身子,再去拉他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温寂忱:……
他只好将人翻过来,给摆规矩了。
这时候,福禄拿一罐橘子糖进来,“温帝师,这个奴就放这里了,也方便您取。”
“陛下脸色看起好了许多,应是退热了吧?奴收拾了偏殿,您去歇会儿?”
“不必了。”温寂忱给元奕擦了把脸,转而突然问,“福常侍,方才听说,陛下要找东西,你可知在找什么?”
“这……”福禄叹口气,“小宇子说是要找什么匣子!”
温寂忱的手一颤,骤然抬眸,“什么匣子?”
福禄被看得莫名,摇了摇头。
“哪里会有什么匣子。”他道:“奴跟着陛下多少年了,陛下要收过什么东西,奴能没见过?”
所以,八成是烧糊涂了。
福禄挺心疼的,转过头,见温帝师也不知怎的,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榻上的小皇帝。
他迟疑须臾,便压低声音道:“陛下睡了,温帝师也躺一会儿吧!奴就在外边候着,您要有事便唤一声。”
温寂忱没有回应。
具体的说,是没有反应。
他定定地看着榻上睡熟了的人,琉璃色的瞳孔隐在暗影下,恍凝一汪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