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有所指,顿住口,半晌幽幽道,“崖涘,你敢吗?“
“有何不敢。”崖涘懒懒答道。“区别不在于贫道敢不敢说,而在于仙阁会不会信。”
是了,仙阁自然不会相信。
见了这样狂妄的语词,怕只会哈哈大笑,然后一把撕碎了事。
于仙阁而言,天下只是一面棋盘,各国之间你争我斗,不过是黑白棋子厮杀。瞧的有趣了,这群仙人们偶尔也会下注,或派个人,亲自参与其中。其乐融融。
比如眼前的崖涘。便是如此。
南广和陡然有些泄气。耳鬓厮磨如此亲密地相处了一年多,崖涘还是崖涘,还是当年第一次随着师父从九嶷山来到朝堂时的模样。一身白玉道袍,面目用法术遮掩,于人于事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南广和自幼服食秘药限制身高的愁苦,被迫掩盖身份冒充女子身披钗环的难堪,皇族受控于仙阁的屈辱……这一切的一切,于崖涘而言无关痛痒。
不过是一出戏。
南广和甚至怀疑,就连自己此刻穿着一袭华丽的流仙裙落入他眼中,也只是台上一件比较亮眼的戏服罢了。
所谓仙凡之别,犹若一道迈不过的天堑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近在咫尺。
遥不可及。
只因仙阁卜算这一任隋帝仅有一女,所以即便他生而为男,却也只能顶着长公主的名头,昭告天下。
只因为仙阁不能出错。
仙阁也不会出错。
所以后宫嫔妃数十,再无一人敢有孕。
南广和郁郁地凝视眼前一袭白色道袍的崖涘,就在他以为对方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崖涘突然清冷地开了口。
“殿下,若你有朝一日反悔了,可随时与贫道一同归隐九嶷。“
南广和没吱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隋朝的局面再破烂,这里也是属于他的山河。他的万千子民。
他南广和可以为了不给家国招致灭顶灾祸而男扮女装,也可以默不作声地配合父皇计划“远嫁”有羊国。
但让他弃之不顾,……他放不下尘世牵挂。
他的父,他的母,他的六根与欲念,皆在红尘。尘缘深重,不想斩断,也从来不愿斩断。
若有朝一日,他反悔了,那也是悔恨他不够强大,不能替父皇分忧,不能替母妃正名,不能堂堂正正地以男儿身行走于这日光倾城之下。
崖涘的声音仍追在他身后。清凌凌,似雾非雾,似山中烟霞袅袅不散。
“……殿下,你可想好了?”
南广和蓦然回头,笑了笑。意味不明。
“崖涘,若本殿下必须嫁人,嫁你可好?”
崖涘顿住。看不清眉目,只有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他顿在长生殿的廊下,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崖涘数次启唇,终于哑口。
南广和默然等了良久,亦终于了然。一挑眉,冲他傲然颔首笑了笑,飘然去了。
只留下一个朱红色流仙裙的背影。
三月的斜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广袖细腰,举步间无双风华。翩然若一只误闯入红尘的精灵。
……凤华帝君的骨血呵!
若你将招婿一事传出,可知会震动整个修仙界?届时只怕天下风起云涌,无数修仙界大佬蜂拥而至,如何会轮的上我这个小小的仙阁行走?
崖涘苦笑一声。
在那个小人儿看不见的地方,他轻轻捂住胸口心脏所在的地方,轻轻启唇,无声应了一声:“……好!”
贫道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声问询,哪怕只是玩笑……亦荣幸之至!
崖涘怅然若失,掐指算去,却见殿下身上所携世间因果越来越鲜明。此子与尘世有缘,姻缘有路,蓬莱……亦仙门大开。
是种无法测算的帝王命。
却非凡尘帝君。
也不知,能保殿下多久?仙阁早已来讯,要将大隋这位韶华长公主接入仙阁,令其修道,或引其归于仙阁所用。
崖涘一直以广和红尘缘重,骨血气运尚未显现,尚待观察为由,多次延缓。仙阁将信将疑,怕是也吃不准。
后来崖涘才恍然明白——多少世态凉薄,都唤不回此时此刻,昭阳二年三月于长生殿外,广和殿下的这一声半真半假的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