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出?这小子这么佝偻着走路的人,走路姿势这么有特点,确定没见过?”
“这个......没有问的那么详细。”小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老丁咱们去一趟幸福小区,小宋你在这盯着监控,看看中间有什么人出入,都记录一下。”
“这天儿出外勤啊?”老丁在一旁抱着保温杯叫苦不已,“诶哟老张啊你就放过我吧。”
“所以你意思让我一个人去呗?”张觉微微挑眉着他,他刚从外面回到温暖的室内,暖气把他冻得又僵又惨的脸烘出了一片红晕,狭长的双眼此刻略带笑意,眼尾坠着的一颗痣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狡黠。
“那......我哪能干这么不讲义气的事情是吧。”
两人贫着贫着便出门了,被留下的小宋今年刚毕业,他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张觉,每年大三警校选拔精英进行特情特训时,主训人都会给参训的学生介绍一些特情人员的事迹,张觉也在其列,他看着张觉离开的背影,觉得好像很难将他跟当年“1.11案”的主要参与人的形象叠加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又或许是因为他总是那么平易近人,而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他这样的履历,竟然甘心留在街道派出所这样的地方,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四年里有无数的人问过张觉,为什么不去市局,重案组、缉毒队、刑侦处......这么多可以建功立业的地方不去,却留在这个小小的街道派出所,大概在旁人的心里都是替他惋惜和疑惑的,但是也许这只有参与过特情任务,真正见到过死亡的人才会明白,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再有人因为自己而死。
张觉和老丁开着车驶入幸福小区的时候特地绕开了A座,免得打草惊蛇,老丁缩着脖子开车,哆哆嗦嗦的说,“老......老张啊......就是个小毛贼不......不着急抓......这大冷天的你说你......”
“不着急?”张觉并不看他,声音有些发冷,“你看看这个小区,旁边就是幸福小学,还有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今天那小子敢抢劫,明天他就敢绑架,这种危害社会治安的人在外头流窜你还能放心的下在办公室探暖气,怪不得老有人对咱们警察队伍有这么多误解,说咱们干警察的都是吃干饭的。”
“唉,行......行行,你说的都......都对,我觉悟低,我......我和平积弊,好吧?”
“行了别废话了,下车。”
张觉一边拉着老丁往保安处走一边看着小区周围的环境,这个小区虽说是老旧了点,但是地段却不算太差,附近有小学,离市中心的商区也不过就几站公交的距离,如果这个小毛贼专靠这行发家致富,那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老巢,张觉心里想着,还是尽量希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案件,但是人的预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他的心里总是隐约的有些莫名的东西在作祟,他平静的笑容下藏着几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不安。
“哟,老郑!”
“哟,这不是老丁嘛!”老丁也是派出所的老警察了,和这一片也混得很熟,从保安处迎过来的是幸福小区的保安处长,说是处长,也不过是个保安头子而已,“老丁啊你不够意思,你现在都不出来跟哥几个打牌了,你净欺负人家小张不是,我最近就见着小张出来转的多,是吧?!”
“老郑,咱们说要紧的事吧,”张觉拍了拍老郑的肩膀,掏出了一张模糊但是特征还算明显的照片递给他,“幸福小区A座,有见过大概这样身形,走路有些佝偻,看起来很虚的人吗?”
老郑困惑的摇了摇头,又把照片递给了保安处里其他几个保安传阅,然后对张觉说道,“好像没见过啊,我在这干这么多年了,虽说不是跟这个小区里每个人都说过话,但基本上都见过,确实......好像没见过这个人啊。”
“你再好好想想,幸福小区现在大多数都是出租,还有一些作为民宿的,会不会你们有些人也没见过呢?”张觉正色道。
“应该.......应该不会,毕竟出租的他也算是长期租客这咱们还是知道的,来住民宿的我们没见过都会拦下来登记,我确实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保安处里几个保安传阅了一下照片,又听老丁描述了一下特征,都表示确实对这样的人没有印象,张觉微微蹙眉,站在一旁陷入沉思,突然保安处的铝门“哗——”的一声被推开,门外的冷风随之灌了进来,把张觉吹了个清醒,“这咋这么热闹?”一个刚换岗的保安走进来,被张觉和老丁这副架势惊着了,“警......警官好。”
“诶,你来看看,见过这个人没有?”老郑把照片递过去说道。
刚进来的保安拿着这张模糊的照片仔细的看了看,摇了摇头,突然,刚才传阅过照片的一个保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想起来了!”他上前抓着那个刚进来的保安,“你忘啦!那天啊!咱俩不是在门口抽烟,看见那个于小姐啊!这不就是于小姐那天带回来的那个男的嘛!”
“噢!对啊,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这个人不是住咱们这的,是A座七楼703的于小姐的男朋友吧,那天我俩在门口抽烟,她挽着这男的进了咱们小区,我们看是她认识的人也没登记没拦着,还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她男朋友,她也没说话笑了笑就进去了,不过这个于小姐我最近也是隔三差五的才见到她,以前我看她天天也挺忙的,每□□九晚五的上班,本来我觉着是不是天气冷了人懒得出来,但后来我一想,这她一个小学老师,怎么可能不上班呢是吧,这又不是放寒暑假的。”
“她是个小学老师?”张觉有些诧异的问道。
“对啊,就在幸福小学。”
“老郑,你先带我们去A座703看看吧,谢谢各位兄弟们了!”说罢,老郑便带着两人一路小跑着往A座703去了。
张觉和老丁一进楼道警惕了起来,并示意老郑也一起轻声轻步的上楼摸到了703,张觉给老丁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一边各自退开,由老郑敲门。
“谁啊?”门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应和声。
“于老师在啊?我老郑啊,楼下马阿姨家说厕所天花板漏水啊,我帮她上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楼隔音不太好,隔着门,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门锁转动,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半个身子伸出了门外,突然,她看到了门右边的老丁,惺忪的睡眼顿时惊醒,她猛地缩回了门内要关上半开的门,老郑还没反应过来,张觉瞬间伸手拉住了门把,“不准动!蹲下!”张觉喝道,老丁应声冲了进去,把于老师追到客厅内控制住,张觉嘱咐了老郑一句关门守住便冲进了卧室,整个房间里乱的不像样,还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和外头的于老师一样蓬头垢面的男人,张觉一把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的时候他似乎神智极其不清醒,嘴里还喃喃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软弱无骨,小腿上还有几处圆形的溃烂伤口,张觉紧紧地蹙起了眉,他拉起这个男人的手臂,肘背处的血管有好几个扎青了的伤口,他拨开他摇摇晃晃的大腿,大腿根部也是一片淤青,“老丁!”张觉低声朝外头吼道,“给所里打电话派人过来,告诉他们,抓着俩‘双职工’。”
“什么?什么工?”老丁在外头叫喊着,张觉只是冷冷的看着这室内的一切,桌上放着一个熄灭的酒精灯,一个还沾着些白色粉末的铁勺子,一根土黄色的压脉带,地上掉了几个针管,都是熟门熟脸的东西,刚才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的那句黑话——“双职工”,这在毒行里说的是那些夫妻、情侣双双吸毒的人,这些东西过去带给他六年的烙印,此刻如同本能一般爆发,他的脑海里疯狂地闪过作为卧底的那六年里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恶火在慢慢被重新点燃,张觉打从心底里想要拼命的扑灭这股火,但是似乎是命运的指引,不断地将他重新引入深渊。
支援赶到的时候,张觉已经把俩人盘问清楚了,男的叫罗禹,女的叫于靓靓,那个罗禹还在神魂颠倒,所有的问题都是于靓靓在回答,她是幸福小学三年级的老师,那个男人是她的高中同学,目前没有工作,两人是恋人关系,在一起三年了,而罗禹是在半年前在酒吧染上毒瘾的,她本来是为了劝他戒毒,但是罗禹告诉她,他戒不掉,和张觉过去见过的许多“双职工”一样,于靓靓是为了向罗禹证明可以戒掉,于是才跟他开始一起吸毒,而事实证明了,的确,如罗禹所说的,真的戒不掉。
关于李大妈的手机,于靓靓对于罗禹抢手机的事实也是供认不讳,嗑药也是需要本钱的,这几个月以来两人几乎是嗑的倾家荡产,抢来的手机已经被她昨晚立刻转手掉,收到钱以后马上就换了毒品回来,张觉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冷冷的问了一句,“你们都是去哪吃宵夜?”
于靓靓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她抬起头来看着张觉,一副纯良无害可怜兮兮的模样,老丁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一线的案子,对于毒品更是不了解,便道,“不是,老张你问人家吃什么宵夜啊,算了算了,人家于老师也是被那个罗禹带坏了不是,等所里女同事来了再问吧。”
张觉依旧冷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嗤笑,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带坏?”张觉凑近了于靓靓,冷道,“你究竟是被带坏了,还是没忍住?怎么样,看着你男朋友欲/仙/欲/死的样子,很好奇吸/毒的感觉吧?嗯?于老师?呵,于老师?”他不屑的重复着这三个字,“为人师表,你也配?”
所里的同事过来接手现场时给张觉和老丁带了个话,说是所长让他们立刻回去报告情况,老丁坐上车了以后,依旧是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诶老张,你刚才问人家吃不吃宵夜什么意思?”
张觉怔怔地望着车窗外,良久不言,老丁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便打着哈哈干笑道,“嗨,我不问了啊我不问了,你,呃,你也别多想啦,咱们这也算是办了个半大不小的案子呢,是吧?”老丁不是傻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也听闻过张觉的那些辉煌事迹,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就只能当个传奇故事听一听,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
张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问,“宵夜”一样是一句黑话,意思是去哪里买毒品,似乎一切都在向张觉证明,这些都是他的本能,身为一个缉毒警的本能,但是张觉已经退出这场永不停歇的战争了,即使那些本能在不断的召唤他,那些本能地存在于他意识里关于毒品的一切,从他推开那个房间的门他就感受到了,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到张觉几乎能闻到它们燃烧起来那股刺鼻的气味,熟悉到他似乎能听到那些刺耳的尖叫,熟悉到让他一瞬间就能回到六年前,事实上,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张觉有时候感觉自己都快忘记了,可是那些场景有时候,又一遍一遍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像放电影一样——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锈迹斑驳的铁链,井峥脖颈上被铁链磨烂的伤口,以及——砰——
那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