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那个穿着警用制式外套的男人默默地放下了手机,看着远处的张觉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倏地,行人的绿灯亮了起来,他踌躇着,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对面的绿灯开始闪烁,他心一横,小步跑过了马路,跟了上去。
张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显示不语,沈国恒,高京市公安局刑侦处处长,特情科的直接领导,曾经也是他和井峥的上线。四年前,任务结束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老沈,平湖街道派出所的老所长不止一次找他谈话,劝他调到市局,也是因为老沈的拜托,但是着无数次的谈话,每次都以张觉的拒绝为结束,老沈也亲自找过他,张觉一律闭门不见,其实,他心里知道,他要躲的不是老沈,而是那个缠身的噩魇。
路过南围坊的路口,张觉停住了脚步,这个昔日灯红酒绿的酒吧一条街如今与深深夜色融为一体,宛如沉眠的鬼魅,不可凝视,不可去揭开这黑暗之下的谜底,毕竟,这城市的光色之下,就是深入骨髓的溃烂和恶臭。
他快步离开了,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街灯拉长了人影,张觉不经意的一眼,却突然瞥见,自己的身后有一个黑影正和自己步调一致的前行,深冬的街道,寒风催促的人行色匆匆,可那个影子却不紧不慢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警惕了起来,保持刚才的步伐慢慢走向公交车站,倏地,在经过一个小路时他侧身闪了进去,身后的影子也加快了步伐跟上来,张觉将自己隐藏在小路旁边墙角的卡口后,他余光瞥见,那黏在地上的人影逐渐往里延伸,越来越近,脚步声却不可闻,是个惯会跟踪的人。
“喵——”,一声猫叫回响在这条小路上,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窄窄的两堵墙构建的空间,与世隔绝,那人的呼吸声近了,张觉在心里默数了三声,那人刚好走到了张觉藏身的卡口处,突然,他伸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狠狠一拉,旋身勒住那人的脖子,小路外一辆汽车飞驰而过,车灯恰巧划过小巷,张觉看清了对方的脸,赫然一惊,松开了手,“老沈?!”
“咳咳......咳咳......咳......”老沈被使了三分劲的张觉勒的咳嗽不已,弯腰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拽着张觉的手臂道,“你小子......咳咳......你小子够狠的......有这么对老上级的嘛?!”
“老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跟着我干什么?”
“咳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咳咳......这么警惕......看来过去我教你的东西没忘。”
张觉向后退了一步甩开了他的手,靠在墙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沈国恒又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笑道,“四年没见了,别来无恙。”
“无恙?您如果不继续骚扰我,我的确是无恙。”
老沈知道张觉在说什么,四年来他使劲了浑身解数希望能让张觉回到市局来帮自己的忙,但是张觉是铁了心要在街道派出所干到退休,恁谁劝都没用,老沈知道,这辈子,除非井峥那小子活过来了,否则张觉谁的话也不会听,可老沈也是倔驴一样的性格,推拉了四年,张觉从未松口,老沈从未放弃,就这么僵持着。
“四年没见了,你小子见到老领导就说这话!”
说着,老沈狠狠地对着张觉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的喝道,张觉侧头一偏,躲开了,“咱们是四年没见了,但是这四年来您可是孜孜不倦的想尽办法‘安排’我,不是吗?”
“什么叫‘安排’你?!我是想提点提点你,你这块金子当个片警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得,您别给我来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我不吃您这套,您也甭想我跟您回市局,我就是个无胆鼠辈,怕死。”
“张觉,”老沈念着他的名字,又学着张觉的样子,也靠在了墙上,单手却还撑着腰,张觉侧头看他,他发现,老沈也变了,估计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所以一直用手撑着,他的背越来越驼了,和十年前,张觉第一次在警校见到的那个神采奕奕的精干教官,判若两人,老沈在差馆里干缉毒特情这行,已经三十年了,他老了。
“张觉,这次,不一样。”
一丝风穿堂而过,如数把利刃削过他们的脸颊,张觉不语,也没有抗拒的意思,老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前两天南围坊那边死了两个毒篓子,嗑岔道把对方砍死了,本来我们以为应该就是溜冰混了麻//古做‘兵马俑’,没想到,我们把现场找到的样本送到鉴证科去之后,结果发现不是猪肉,”老沈顿住,深深呼吸,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是liquor,当年你们毁掉的liquor。”
张觉双手环在胸前,他的额前的碎发稍微遮住了眼睛,狭长的双眼此刻低垂着,目光微微颤动,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里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单词后瞬间爆发了一股强烈的酸意,黑暗中,老沈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有那天,你们在幸福小区抓到的那对‘双职工’,我们禁毒队的伙计去交接的时候,把那两个人的餐具拿回来做了检验,不是别的,都是liquor,”他看向张觉,冷道,“张觉,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