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请了假便回家换了一身便装,出门买了一束白玫瑰后就打车去了白云公墓的敬园。
敬园隐藏在白云公墓的后山,必须在门口出示警察证件才允许进入,出于安全的考虑,这里是不允许家属来的,连井岫也从来没有来看过井峥。一排一排的白色墓碑,冷冷的诉说着缉毒特情的故事,这里,是专门安置他们英灵的地方,这里的墓碑,是一片惨白,没有姓名,只有一串冷漠的编号,他们的统一的墓志铭刻在了园外的石碑上——为国捐躯,精神永驻。他们卧底在黑暗中,深陷深渊,却永远渴望光明,永远坚持正义,张觉当年也以为,自己死了以后,也会被埋在这里,没想到却赖活着到今天。
他轻轻地放下那束白玫瑰,盘腿坐在了地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的脸被入冬的寒风吹得僵硬,浑身直哆嗦着,嘴里还噙着那个人的名字。
井峥。井峥。
张觉每次来,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念他的名字,前两年刚来这里看井峥的时候,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时候还有很多眼泪可流,四年过去了,张觉已经不会再哭了,泪腺干透了,跟着心一起彻底死了,井峥不在了,他变成了这块墓碑,这串编码,变成了他心里那座灵堂里的遗像。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熟悉的声音在张觉身后响起,是老沈,“我还期待着你今天会在你们所长办公室里答应来专案组帮忙呢。”
“你想多了。”
“我是一直都期待着你来帮忙。”老沈正要放下手中的那束百合花,却被张觉伸手接了过来。
“小井不太喜欢百合,他说百合花闻起来,跟那个东西有点像,之前你拿过来的那些,都被我扔了。”
“你......”老沈哽住话语,看着坐在地上的张觉,他总是习惯低着头,碎发遮着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你没忘记这些。”
张觉嘴角扯开一丝苦笑,“怎么忘啊?老沈,一脚踏进这个茅坑了,就别想洗干净身上的臭味,我现在好不容易香了点,您别再来找我了,算我求你了行吗?”
老沈学着张觉的样子,席地而坐,他看着井峥墓碑上的那串编号,062453,这是井峥的警号,是他存在在过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证明。
“他们这次,在孩子身上用毒品。”
张觉并没有接话,微微蹙眉,也并没有打断老沈。
“前几天你们辖区抓到的那个于靓靓,我们发现,本市有两起儿童失踪案的受害者,都是她的学生,所以我们决定并案处理,后来发现,于靓靓染上毒瘾之后,为了弄钱吸毒,把一些非本市的贫困生骗到毒贩手里,用他们来换毒品,这些孩子被毒贩控制染上毒瘾,然后专门来给那些玩腻了那些鸡的老大......用”说到这,老沈感到无比的恶心,他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什么恶心的事情恶心的人都见过,但当发现这些丧心病狂的瘾君子,居然不惜对孩子下手做这样的事情,他真的打从心底里的恨这些人,他恨不得亲手把他们枪毙,亲手把他们的心剖出来看看究竟有多黑多烂,缉毒的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审判这些人,但是,他是警察,他不能凌驾法律,没有人能凌驾法律。
“操!”张觉狠狠的咒骂了一声,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他想他真的无法想象人性的恶究竟能到什么样的程度,“这帮狗//日的孙子!”
“而且,这么做的人不止她一个,我们通过她发现了一个叫‘高京小学老师同僚’的群,都是一群染上毒瘾的老师,在群里一起想办法怎么弄钱吸毒,本市发生的好几起儿童失踪案,都跟他们有关,最重要的是,他们在那个群里提到最多的毒品,都是liquor,占闽的团伙,死灰复燃了。”
“不可能,他死了。”张觉的声音低重而喑哑,他很确定,当年,是他亲手打死了想要逃跑的占闽,当时涉案的所有人,全部无一在逃。。
“我们查过,占闽似乎有一个弟弟一直在国外留学,从未露过面。这次在市面上出现的liquor,和当年我们查获的那批无论是成分、结构还是毒性都一模一样,而且当年我们在占闽的手表里面发现了纯度的配方,我们可以确认这就是当年的liquor,所以我们猜想,他弟弟也许现在接手了他的生意,最棘手的是,当年liquor还没有这么大范围的流入过国内,如今我们抓到的好几个走马,手里卖的不再是猪肉、白面了,他们现在都在卖酒,我这么希望你回来帮我,也是因为只有你跟他们打过交道,张觉,就这一次,只是这个专案组,专案组结案以后我不会再去找你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片警,我绝对不会再去打扰你,可以吗?”
天灰蒙蒙的,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漠的俯视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张觉也总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凝视的人,头顶上就挂着一双眼睛,每天都在看着自己,永远也逃不走,他想,这大概就是下过地狱的人的印记,一辈子烙在命里,一辈子。不知不觉,天快黑了,寒风路过公墓,也变得阴森森的,张觉拿着老沈带来的那束百合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井峥的墓碑,一言不发的离去了,路过垃圾桶时,把花塞在了里面,老沈默然,他没有再去看张觉的背影,因为他总会想起当年他和井峥第一次执行任务离开时的模样,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阴风中的一丝玫瑰香气留在了公墓里。
暮色渐深,张觉站在公路边上,兀自点燃了一支烟,他很少抽烟,当年结束任务以后就彻底戒了,但是口袋里总是放着一盒,因为他记得又一次井峥犯瘾的时候贴着他的脖子,深深吻他时说过,他喜欢他身上的香烟味,虽然那是井峥嗑大了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但他总是每一句都当真,小心翼翼的收藏着他提过的每一个小细节。
白云公墓是这个城市的边缘,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张觉沿着马路边想要走到前面的地铁站,突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朝着张觉的方向开过来,他依旧低着头抽着烟往前走,黑色的轿车越来越近,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漠然的愣在了原地,他看清了驾驶位上,那人戴着墨镜,却遮不住他额头上的蛇纹身,他脖子上的那道小小的疤突然有一丝习惯性的刺痛,像是神经记忆起了什么,加入“三角龙”的团伙,都要在身上看得见的地方纹一条有着象征意义的蛇形图案,张觉当年纹在了脖子左侧上靠近耳后的位置,井峥纹在了同一个位置的右侧,这个纹身陪伴了他六年,直到任务结束他才去洗掉,他不可能看错,黑色的轿车正正的朝他飞驰而来,速度快到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是要他的命来的,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把张觉推出了马路,“砰——”,巨大的撞击声和刹车声刺耳相鸣,张觉重重的摔在了路边,他的头磕在了路边的石头上,神志不清,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场景,是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把自己撞开,那个人,消失在车轮之下,还有血,流不完的血......
马路对面路过的一辆大货车被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得瞬间急刹车,坐在驾驶室里的三个热心的小伙子跳下了车对马路对面的轿车呵斥道,“干什么呢!”,那轿车见状,便以最快的速度开走逃离了现场,三个人跨过马路中间的横栏,看着眼前的场景满脸惊慌不已,被车撞倒的那个人已经看不清脸了,他的血液不断地的涌出、流淌,慢慢的,融进了这无边的夜色。
“喂!120吗?这里是310国道,白云公墓附近这边有人出车祸了,快点过来!对,对,白云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