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杉撑着从地上起来坐到了傅鸣遥的边上,俯下身子轻轻将他拥在了怀里,把脸埋到了他的颈侧,低声抽噎了两下,最后竟如同孩童稚子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这片梅花林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靠近,他只有在这里才能不顾着城主的脸面,情至伤心处,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最后也不知道是哭够了还是想通了,孟平杉有些不稳地站起身子,仍旧将明峤伸过去扶他的手挡开,理好了衣冠站正了身子,才转过去弯下腰身,将傅鸣遥打横抱在了怀里,脚步平稳地朝外走去。
明峤见他不言不语,到口的关切话语又咽了回去,上前替他拨开了珠帘。
“我一直怕弄伤、弄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了,没想到他现在变得这么轻。”
孟平杉站定了脚步,对着明峤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吾念和司淮。
“那个法子是我偶然间看到的,我也不知真假,只要能救他性命我都愿意一试。”他停了一下,低头看向怀里像在安睡的人,眉眼里流转着无限温柔,道:“他不让我这么做,这些年,他除了求死,第一次开口对我哀求。那两个孩子在东院好好养着,大师替我还给人家吧。”
说完,也不等吾念答应,孟平杉便抱着怀里的人,头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们说,城主带着人骑上了一匹快马就出了信陵城,没有交代要去哪里,也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为了圆傅鸣遥不愿意醒来的那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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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和吾念果然在东院里找到了那两个被孟平杉带走的龙凤双生子,两个孩子被奶妈子小心照顾着,非但没有受什么伤,反而养得有几分白胖。
算起来,这两个孩子已经丢失了十几日了,听说李家隔山差五地就到城主府打听情况,想必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苦苦寻找的孩子就藏在城主府里。
两人同几位宗主道了别,抱着两个孩子去了李家村。
李封一家这些天找孩子找得几近绝望,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他们赶走的和尚把孩子带了回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全家老小跪了一地,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家为了表示谢意做了一桌子的斋饭,吾念只道还有更要紧的事,谢了又谢,才挎着一篮子素食脱身离开。
走出去很远一段路,回头还能看到李家老小站在院子前朝这边挥着手,吾念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同司淮道:“这么多天,总算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没什么好高兴的,你替他们找回了孩子,自然是高兴得又跪又拜的,可你忘了当时赶你走的时候,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骂得有多难听?”
“出家人当心怀宽广,不惦记着人家感恩,也不应该惦记着身后的唾骂。”吾念脸上笑意不减,察觉到司淮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有心事?”
司淮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算心事吧,只是觉着,世上太多人带着两幅面孔过活,他们不累吗?”
吾念有些疑惑得“嗯”了一声,看着他等着下文。
“这李家的人当初求着你帮忙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后来说你害人的时候又是一个模样。这孟平杉,在人前是刚正不阿、有勇有谋的信陵城主,在背面,却是背负了不知多少人命的痴情人。”
天下的人皆是如此,就像身上带了一张面具,一会儿换上一张笑脸的,一会儿又换上一张哭脸的。
“这哪里有什么可比的?李家是因为丢了孩子着急,孟城主是为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吾念……”司淮看着他浅笑的模样,忽然唤了他一声,十分认真地开口问道:“你说,两个男子之间的爱情,能被世俗包容吗?”
吾念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犹疑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世俗不包容他们,而是这段感情用别人的命做铺垫,他们自己便包容不了自己。”
那你呢?
司淮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明明是在问他如何看待两个男子之前的感情,他回答的却是孟平杉和傅鸣遥的感情。
那日吾念若是真的没有睡着,那便应该知道他的心意,可他问了几次吾念都在装糊涂,那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他见到吾念的那一日,便知道这一世不该再和他有过多的瓜葛,只是他一直放不下、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
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心里弥漫开,将五脏六腑都扯得生疼。
吾念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见司淮没有跟上来,以为他还在为孟平杉和傅鸣遥的事感怀,停住了脚步,唤道:“快走吧!天又要阴了!”
司淮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忽然问道:“大师,你要跟着他们去恩华山吗?”
去挖开灵隽亲手盖起来的,他的坟冢。
吾念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下意识点了一下头。
“明宗主说我是佛门弟子,也许我能让几块碎玉起感应,将最后一块碎玉引过来。这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既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自然是要去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事。”司淮摇了摇头,伸出手掌微合着将掌心朝着上方,笑道:“下雪了。”
他回到这个世上,下的第一场雪。
那年他和灵隽在澜沧山的时候也下雪了,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迟,却是他上一世见到的最后一个银装素裹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