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生突然后悔自己当初那样果断地应下陪读的事。他在外八年、机关算尽,回家来居然算不过一个书生。他有些气恼,只好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了张赟的座椅上:“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你就是气我八年不回家,故意折磨我。”
张赟听到这却突然收起了笑意,厉声道:“八年未归,这还是便宜你了!”
沈弥生自己理亏,也不再争辩,只是低着头沉默,一副委屈难过的样子。张赟虽心知他又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软,只叹了一声,便将他拉了起来:“我是真担心,沈弥生,你不许再往外跑了。”
沈弥生有些为难地抿紧了嘴,目光飘忽,却又露出个假笑来:“我有分寸,哥放心就是。”
另一边,陈故山却愧疚得不得了,正埋头发奋临字帖,沈弥生便黑着脸进来了。
陈故山一看,连忙放下笔,垂首道歉:“弥生……对不起,又害你被骂,下次我一定少写错些。”
“别下次了,你再学不会,我们真插翅难逃了。”沈弥生扇子一合,啪地往桌案上一拍:“你真以为张赟给你找先生是让你识字啊?”
“……不然是?哦……我、我让他给软禁了?”陈故山也明白过来,顿时有点慌,仿佛做错了什么大事,说话也结巴起来:“那、那怎么办?”
沈弥生冷哼一声,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早说了少跟张赟接触,你不听话。我刚才去他房里试探了一番,大抵是不会轻易放我俩走的意思。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学你的,别露出端倪。我趁老爷子没防备,再想办法脱身。”
“好……我知道了。啊,对了!我从刘家的下人处得知一件事,说余士秋并未在刘家生活过,甚至前些日子登门拜访,都被刘老爷关在了大门外。”陈故山突然想起这事,急忙向沈弥生讲道:“他还说,余士秋原本是江右余家的大公子。但余士秋却说自己是刘志养子,我觉得这种事,他也不至于特意编个故事给我听吧?”
“不冲突啊。”沈弥生却丝毫不惊讶:“你把你我得知的消息串联起来,再捋捋看?”
陈故山捋不通。
沈弥生只得无奈讲道——
“余士秋是余家的大公子,但因为一些原因被家主扫地出门。他几经波折,遇到在外游历的刘志,刘志一时心软收留了他。”
“可在回西河的半路上,余士秋却原形毕露,刘志惊觉自己捡的是只狐狸崽子,便又把他丢下,独自赶回信阳。”
“于是愤怒的余士秋一路结党拐卖、勾结瀛人,来到信阳,重新敲响刘家的大门。你想,他跟个讨魂的女鬼似的阴魂不散,这刘志还能给他开门吗?”
“……你、你说得有些快,我没跟上。”陈故山抬手捂住自己耳朵,重新捋了一遍:“可他为什么非得见刘志?”
“为了吃饭嘛。”沈弥生笑了笑,放慢了些语速接着讲:“你看,信阳城里有两大家,南边肖家和西边卜家。我走前已经派之前救下的一个小孩向线人打听哪家出了事,详情或许这两天就能送到了。”
陈故山点了点头。
沈弥生又说:“我这线人是个布料铺的伙计,前阵子才招揽来。他算是余士秋半个心腹,必定是知道些详情的。”
陈故山皱着眉想了半晌,问:“他……如何将消息送来?”
“说这个我就来气!”沈弥生却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在陈故山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那日我折返回城,一是带你回来,二则是把安置好的密道告知于他,结果一回去就看见你干的好事,我还能再慢悠悠地去找这小孩?再找找就把衙门的人找来了!”
“……对不起,又是我坏了你的事。”陈故山急促地喘了口气,半张着嘴巴垂下头去,眼睛也不知道在盯着哪看,呆愣愣的。
那些肮脏血腥的、被他封锁的回忆一下子全像擦亮的铜镜一般,照得他两眼发昏遍体生寒,他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沈弥生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大概是这几日学字的经历本就刺激了他,让他感到愧疚之余更加自卑,这时自己又将过错赖到了他头上——沈弥生有些后悔,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他心想:陈故山这性格哪里适合打仗?即使他强压着所有情绪,这些腐烂的东西也迟早会在暗处发酵、再长出一颗大大的瘤子来。
他忍住叹息,抬手轻轻抚摸着陈故山的发顶,轻声道:“你无需自责……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在那种情况下会那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陈故山只闷闷地点了点头,脑袋快垂到衣领里去。
“怎么了?”沈弥生赶紧蹲下身去看,却发现陈故山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他立刻心疼,拿自己袖子给陈故山擦了擦脸,又忧心忡忡地揽过他脑袋、将他抱在怀里,不熟练地哄着:“怎么还哭了?我没怪你,真的,刚才就是吓唬你的。”
“……但是我害怕。”陈故山也不躲,把脸埋在了沈弥生肩膀上,哽咽着说:“这才几日,你又有多少烦心事是为我?你以后真的不必特意照顾我,我不想拖累你。”
沈弥生一愣:“我……”
陈故山没让沈弥生把话说出来,目光含着泪,诚恳道:“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