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一处僻静的书院中。
“自巴达荣贵入主中原以来,汉人未曾有一日安生。做猪做狗、为牛为马,到了现在更是连性命都难保。七十年了,未曾出现陈胜吴广,难道我们血液里流淌的是无限的忍耐和卑贱吗?”
一位儒生正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着。下面站着十几位书生,神情激愤地应和。
风猎猎地吹响书院破旧的门窗,天边飞过一队南归的雁,一声悠长的鸣叫划破了白夜。一群衣着寒酸的年轻人,举着书本和笔墨,势要在这青史上留下自己的一笔。
这将是余士秋、沈弥生乃至瀛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浓重一笔。
而此时,信阳城里也并不安宁。
沈弥生又在余士秋身边安插了几个眼线,时时刻刻向他汇报着余士秋的动向。要么怎么说他是个怂货,事到如今竟还想自圆其说,跑到衙门上自投罗网、喊冤喊屈,结果被心生疑窦的县衙一把押进了大牢,下令:搜!
此事已被他派人向大都禀报,不出五日,皇上派的人马就要大驾光临,在此之前势必要将林姑娘救出来安顿好。时间不多了,派去余士秋那边的人却毫无头绪,非但找不到林姑娘,连进去替陈故山的人也不见了。
张赟在幕后应付卜家派来和谈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传言一出,卜腾华非但不怒,还显得十分高兴,主动上门来请求协作。沈弥生没空管,把重任交给了张赟,叫他跟卜家人兜圈子。张赟别的不行,掉书袋子气人还是绰绰有余,卜家的人是又气又憋屈,却不能轻易翻脸——他家老爷交代的。
陈故山却闲着没事做,大摇大摆地跑去李乘风的店里拿回了当时落下的短刃。一进去,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很淡,却在染料的味道里格格不入。
“小子,你还敢来?”
陈故山正准备往里屋走走,却被李乘风吓得一个激灵。他窝在里屋的角落里喝酒,身边坐了个蒙了眼睛的小姑娘,额头上一道伤疤。
“这是……”他一下子便懵了。
“林梦瑜,林姑娘。”李乘风淡淡地说,仿佛身边这人不是牵动局势的引线,而是个路边捡来的迷路小孩。
陈故山却没有询问他的心思,突然激动了起来:“那家鱼店有问题,是不是?”
“是,我找见暗道了。”李乘风点点头:“她,还有替你进去的那倒霉鬼,都在里面关着。那叫花子已经冻死了,这小丫头命大,还没死。”
“带我去一趟。”陈故山声音里已带了两分冰寒,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李乘风,想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你去不成,瀛人此时应该已经在里面了。”李乘风撇了他一眼:“剩下的别多问。”
陈故山声音微微发着抖:“你打算怎么安顿她?”
“我叫你别多问!”李乘风突然翻了脸,将酒杯往墙上一摔,起身推搡着陈故山出去,嘭地一声关了门。
陈故山隐约觉得李乘风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可邀功的大事,为何却萎靡不顿地缩在屋子里喝闷酒?但总不能再腆着脸敲李乘风的门,只得一路飞奔回了客栈,却发现沈弥生并不在房内。他又跑去张赟那间,发现张赟也不在。他藏了一肚子惊天的秘密说不出口,在屋子里焦躁地一圈圈打转、头脑都有些发昏。
他又忍不住去回忆那股腥味,终于明白了当时发现妹妹头颅的地方为什么会有熟悉的味道。余士秋的杀人基地竟真在那里,而他与沈弥生四处找寻之时,距离真相只差一步——这一步若踏进去,他妹妹就不会死了。
但他们却选择了向后折返。
陈故山心浮气躁地瘫在床上,随便摸出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傍晚,张赟和沈弥生才满脸疲惫地回到客栈。纵然陈故山有许多话要问要说,见沈弥生这副凝重的模样也知道情况有变,只得暂且憋着,静静地等沈弥生先开口。
沈弥生却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蜡烛发起了呆。直到蜡烛晃晃悠悠地燃了半截、夜色愈发浓重幽暗,才缓缓道:“李乘风怕余士秋的下人说漏嘴,把他们全杀了,出来遇见个瀛兵,也杀了。”
陈故山连忙说:“他把林姑娘救出来了,冰窖确实在那家鱼店下面。我看见他……”
沈弥生打断了他:“我知道。他被瀛人盯上了。”沈弥生打断道:“我们收拾一下,准备联系安徽和江右,反吧。”
“你冷静一点,大不了斩断关系还能再拖一阵子。他明面上还是余士秋的人啊,你小心点。”陈故山心中有些不赞同。
沈弥生叹了口气:“不可能斩断关系,他这种人逛遍九个省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此时不反,彼时就要后悔。”
“从何处开始?”陈故山问。
沈弥生回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