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中，老武和是那两个保镖最熟悉的，痛苦也最切骨，一个大个子，硬是把舌尖咬出了血腥味，才堪堪忍住没哭。
直到樊野被人推进来，病房内悲伤的气氛才渐渐消弭。
麻醉没过，他还在睡，但起伏的胸膛预示着这个人的生命体征正常。
听说人没事，和见到人没事，感受是不一样的。丁若云的余光从进门起就始终缀在他身上，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一瞬间，那没处理完的车祸、纠纷，那些纷纷扰扰，全都变得不重要了。
或许是因为听说了保镖的事情，他忽然对“还活着”这三个字感到无比的庆幸。
晚上8点，Vivien找人送来了一桌清淡的饭菜；8点半，邹迟的妈妈亲自送来了炖煮入味的红烧蹄髈；几个病号吃过晚饭，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晚上9点42，邹迟妈妈被赶离了住院部，受伤最轻不需要住院的老武也被Vivien找人送了回去。
这里躺着的几个都不是缺钱的主，自有护工陪夜。
豆豆被樊家的阿姨接走了，Vivien跟护士通融了十五分钟，赶在住院部关门前过来跟丁若云说了一声，让他不用担心，接着三言两语把事故暂时的处理结果跟樊野汇报了一遍。
有些事，病房里人多嘴杂她不方便说太细，因此很快就汇报完了，末了接了一句：“对了，晚上二爷问我，能不能过来看你。”
樊野差点伤到肺，说话还不太利索，喘着气问：“他是想来看我，还是拿我逗乐？”
Vivien想了想，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因此没吱声。
“就说我没事，让家里人一个也别来，”樊野没好气地说，“不嫌闹腾。”
Vivien点头记下。
“你明天给我弄个笔记本过来，上次那个合同差不多可以谈下来了，这几天我不好当甩手掌柜，你别忘记。”
Vivien：“OK，其他的事情晚点我发到你手机上，还有什么需要的回头想起来也一并告诉我……那我下班了？”
“嗯，”樊野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Vivien也走了。
病房门不关，护工没事就在走廊上杵着，不会进来打扰他们，三个人并排并，仰天看着天花板。
一时间没人说话。
直到樊野的手机响了。
接连好几天信息提醒，大概是Vivien发来的。
邹迟挠心挠肺地忍了一会儿，仍是没忍住开了口：“四哥，那女人会怎么样？”
“小钱他们还在抢救，等手术结果出来再说。”樊野说，“罗婉馨自己也伤得不轻，当时她车上还有两个人，坐后排，没系安全带，都是凶多吉少……万一人没活下来，判决什么的也都不重要了。”
丁若云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还是希望她别死。”
活着的人才有被审判的价值。
因为活着才能付出代价。
丁若云被人撞死的时候，恨的是骗他回家的父亲，这回罗婉馨企图撞死樊野和他，还牵连到了无辜的保镖，是真真正正惹恼了丁若云。
住院部熄了灯。
邹迟早早地睡着了，丁若云借着走廊上远远照过来的一丁点光，盯着天花板发呆。
半晌，他感觉到右手边伸过来了一只手。
丁若云侧头，对上了樊野灼灼的目光。
“还没睡？”樊野轻声问。
“在想事。”
“想什么？”
“想……”丁若云顿了顿，悄声说，“樊野，我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如果……能提前知道一家公司的商业计划，是不是能比较容易干掉它？”
“确实有帮助。”樊野似乎想到了什么，“阿云，你不会是要……”
丁若云没说话，握着樊野的手，闭上了眼睛：“没什么，睡吧。”
其实樊野猜的没错，丁若云的确是想把丁家的下一步的商业计划搞到手。
现在回去打入公司内部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摸索。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憎恨前世那个无心接管公司的自己，就连公司下一步要朝什么方向发展都模模糊糊地想不起来。
家里的新产品现在应该研发到哪个阶段了？
新拿到的投资是哪一家给的？
准备收购哪家公司？
洽谈中的合作伙伴是谁？
下一季度的代言人准备邀请哪位明星？
……
前世的事他只能记得几件大事，记一个大概，何况这辈子，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没办法跟人说出消息来源，只能一个人苦思冥想，一边搜索着各种新闻和家里公司的公开信息，一边在脑内将已经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划掉。
两个保镖在ICU里吊着命，罗婉馨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奇怪的是，丁永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来没到医院来看过他这个法律上的妻子哪怕一眼。
丁若云就跟魔怔了似的，也不说话，连续一天都对着手机屏幕皱着眉，时不时在护工给他找的纸笔上写写画画。
三个人的病房，有一个人不说话，气氛就很沉闷。
樊野很忙，在Vivien带来了笔记本之后更是无视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这件事，除了时不时地关心下丁若云的状况，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忙工作。于是邹迟就更是闲得发慌——他伤了一只手，甚至不太方便玩手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电视。
丁若云琢磨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放下了手机，最后看了眼那张画满了草稿的纸，誊写了一份“最终结论”，转交给了樊野。
樊野正在沟通工作，两只没什么事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头，随口问了句：“这什么宝贝玩意儿让你写了两天？”
“你看了就知道。”过量的思考让丁若云仿佛身体被掏空，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
樊野腾出一只手将那张白纸接了过去。
只扫一眼，他眼睛就直了。
“这些消息……你认真的？”
丁若云轻轻“嗯”了一声。
樊野犹豫了一下：“可信么？”
“80%？”丁若云说不准，他已经尽可能地回忆了，但毕竟不在其位，曾经得到的消息很多都是事成之后在新闻上看到的，具体的细节其实不太了解。
可是对樊野来说，有80%的可信度已经很足够了，很多事情有了方向，对他而言就很容易查出来。
他的手竟然有些抖。
“阿云，你知道这份东西交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丁若云微怔，好像是没料到樊野会这么问：“知道。”
气氛严肃，邹迟竖起了耳朵，盯着电视假装自己没在偷听。
“你有没有想过……”面对男朋友的信任，樊野决定投桃报李，实话实说——即使这份诚实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关系，“我或许会因为你今天的行动，而始终对你抱有戒心？”
一个人如果能出卖自己的家人，那他也许会出卖所有人。
丁若云愣了一下，对上了樊野的眼睛。
对方的目光很认真，像是要确认什么。
半晌，他笑了出来：“那我也认了。但是樊野，我忍不了，我一想到她曾经有一刻想要杀了你，我就觉得忍不了。”
“既然她和她儿子那么想要家里的公司，我就一定要把公司毁了……即使方式方法，不怎么正当。”
“对不起。”丁若云笑着说，“原来我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