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书如果还能习武……他很可能是把自己练成了药人,在体内养了金蚕蛊,依靠他们把断掉的经脉续接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沟通蛇群……”
宋青书脸上泛着的红晕,倒像是喝醉了一般,捡起地上的人头,把他放倒了皇帝案几上,整个场面一片寂静,所有人禁若寒蝉,看着那个疯狂的男人,手腕依然流着鲜血,
宋青书回头看向叶重苏,
“师傅,这是我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了,以后不许在心里骂我乱七八糟的话,”
然后他又跪下对皇帝道,
“陈友谅带师学艺两改门派,是为不忠;罔顾恩情狠弑恩人,谓之不义;违背誓言出尔反尔,则为无信;狼子野心窃据高位,当得无耻,更心有反意,欲诛害天下万民,此等披着人皮的畜牲,留之何用?故而替陛下诛之。”
这个皇帝被选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其一就是长的好看,其二就是没啥野心拎得清楚自己的位置,其三就是端得住架子,简单来说就是内心慌的一批,但是看起来依然沉稳大方举重若轻,
“宋少侠平身,此次多谢宋少侠出手相助,天下才得以安定,只是不知宋少侠可有解药。”
不然他们都动弹不得,实在尴尬。
俞莲舟惊讶的看着宋青书,一直没搞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宋青书道,
“解药当然有。”
他伸出手来,
“师傅,我知道你百毒不侵,帮我把药分下去可好?”
叶重苏自无不可,而宋青书则径自拿着解药走向武当众人,张无忌唤道,
“师兄!”
宋青书并不理他,只是把药喂给宋远桥,他的手上沾着自己的血,宋远桥尝到那血有一股腥苦的味道。目视着宋远桥把药吞下去,宋青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奇怪的问道,
“爹爹,我能再抱你一次吗?”
宋远桥已经很久没有听他唤这个词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疏离的叫他父亲,恭敬而有礼。而宋青书现在茫然又无措的样子实在太有欺骗性,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宋青书缓缓从背后抱住了他,俞莲舟却清楚的看到宋青书忽然亮出来的匕首,下意识地便喊道,
“小心!”
然而这时宋青书却在宋远桥耳边轻声道,
“爹爹,抱紧我,不要放手。”
在俞莲舟的注视下,宋青书对他笑了一下,而匕首被扎进了宋远桥的背后。
宋青书站起身,推开宋远桥抱住他的手。
宋远桥不可置信,但似乎又觉得是理所应当一般,
“青书……你要杀我?”
宋青书道,
“爹爹,承认吧,你和师叔们,从来都不信我,虽然我没资格要求你们信我……我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如果捅我一刀我会疑惑,但我不信爹爹会杀我,可是爹爹永远不信青书不会杀你。”
父子之间最后一场较量,依然是宋青书输掉了。
“可是没关系,爹爹没松手,这就足够了。爹爹,虽然我对六师叔说过一次,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其实很爱武当,也很爱爹爹你和师叔们,我其实没有怨恨武当、二师叔和师叔祖,你猜错啦。”
男孩子总是害羞于提起爱字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做了你就懂了,更倾向于用行动来表达爱,但宋青书担心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时间了,
“你们总喜欢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但其实我不回武当,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而已,我不后悔只是因为后悔没有用,我嫉妒张无忌可以轻易获得你们的认可,而我要付出十倍的努力却也未必能得到应有的夸奖,我生气爹爹和师叔不相信我,也不理解我,可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呢?不忠不义不孝无耻无信之徒,我比陈友谅还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宋青书拾起长剑,转身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他走的很慢,但周围并没有人来追他,叶重苏只是注视着他远去,然后低头继续发解药。
父母跟孩子之间实在是很无理的,无论是伴侣或是朋友,都有一条是相互理解是明白是合得来,都有选择的余地。
唯有父母和孩子是没有的,他们不一定理解对方,不一定愿意沟通,但他们又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他们或许不能认同对方,在对方身上加诸了太多的东西。
这一点都不公平。
可是对于宋青书来说,理解和相信已经有了叶重苏,他想,或许关于这段不公平的感情唯一的解答就是永不放手吧。
友情和爱情都是公平的,同等的付出与平等,但是在这段不公平的感情里,就是遍体鳞伤也不会放手。
就像宋远桥,只要他说了一声不要放手,即使受伤也依然抱紧他。
宋青书只是希望他不要松开手,其他的都没有关系了。父亲不相信他也没有关系了,因为在他那里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他的孩子。
也许这是他唯一胜过张无忌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被偏爱。
来自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偏爱。
(三)
宋远桥背上的伤口很浅,只是破了皮肉,宋青书根本没有把那把匕首插进去。
他曾经以为孩子在自己身边长大,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然而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可当他以为自己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时……他依然错了。
在他的一生中,从未有任何一次真正了解宋青书。
但他又的确爱自己的孩子。
“中金蚕蛊者可续经脉,但是三个月内会被一点点蚕食掉内脏,然后死去。并且过程非常痛苦……”
张松溪还是说了实话,
“青书练了这个。”
因为地上宋青书的血,张松溪最后确定了这件事。
“而且徐寿辉并不是青书杀的,是陈友谅杀的。”
宋青书离开后,叶重苏也消失不见了,因为闹了陈友谅那一出,倒是让会议很爽快的完成了。
俞莲舟道,
“青书究竟去哪了?”
张无忌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我知道师兄去哪了。”
那是洛阳城破的那一天,叶重苏跟宋青书说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烧掉,让他消散于天地之间。
叶重苏那时还问宋青书,
“你死了之后想埋葬在哪里?”
“我啊,想埋在雪山上,在朝向武当的方向,让大雪覆盖所有的一切,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记得我来过,也没有任何人会挂念我,没有人会念我的好,也不会有人去骂我的坏,我只想安静的睡在那,不会再有人来扒我的坟。”
贡嘎山坐落在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在横断山系的大雪山中段,位于康定以南,藏语意为“最高的雪山”,是四川最高的山峰,被称为“蜀山之王”。其间高峰林立,冰坚雪深,险阻重重。
宋远桥找到宋青书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张无忌记得叶重苏曾说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曙色渐临大地,山巅之上,在初升的阳光中,宋青书伏在叶重苏膝头,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苍白的脸看来仿佛忽然有了神采,似乎带着温柔的笑意。
而叶重苏的发梢上则落满了白雪,风雪吹满头,亦算是白首。
他静默地替宋青书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将他埋葬在这雪山上的阳光下。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从东方升起的第一线阳光,都将照在此处,大雪将带走所有的过往,他沉睡在此处永远眺望武当的方向。
“你叫师傅成全你,可有想过我如何自处?……如此也好,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无论如何取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终归不负此生。”
叶重苏把那支长箫和宋青书一同葬在雪山之上,他不想让宋青书一个人呆在这里。
他亲手在长箫上刻下了一行古篆,
“至正十六年十一月叶重苏赠弟子清虚”。
殷梨亭忽然就明白了,宋青书从来没有骗他,只是他知道,没有人会信。
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无论长到多大,无论发生什么,在他们面前其实依然是孩子。
有时候明不明白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不能因为你把一朵花放在身边一直照顾,你就以为你懂它的所有。
也只是第一次做父母,第一次养花。
这段不平等的关系里最缺的就是信任。
人们总是喜欢为对方好为,认为己所不欲匆施于人,但其实,彼之□□吾之蜜糖,从来不是我们以为对方要什么,以为什么好就给对方什么,而是对方想要什么。
但我们都不懂。
于是大雪一场又一场,从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