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也没打算留你们做苦工。”印斟无可奈何道,“只是固定龙骨的过程有些麻烦,暂时缺人手罢了。之后各种材料配件,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那得折腾到多少年去了?”众人登时惊道,“就你们小两口子,外带陈琅一个傻子,这辈子还能出海吗?”
印斟冷漠道:“不然还能怎么?”
谢恒颜也道:“是啊,指望天上掉人下来吗?”
“得了得了,你们先不要吵。”乌纳只好又道,“人手的事情,我会继续想办法的。且就先这么做着罢……其他人不愿意,我也没辙啊,各位互相担待着点,倘若最后真能出海,可不是大家一同努力的结果?”
既然乌纳都开口了,他身后带来那几位好哥儿们,自也乃是性情中人,说了会出手帮忙,断然没有完全不帮的道理。事后印斟各又与他们分配了细工,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轻活儿,做起来不耗时间也不碍事,以免他们徒增怨念,觉得此番初来乍到便受了压榨,心中还会莫名觉得不舒坦。
等到头批事务交代完毕,当天已是深夜,男人们在外劳累一天,就等着回家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独乌纳在他们当中最是可怜,孩子正在别人家养着,老婆也指不定还正气着,印斟收拾东西临走之前,特地过去问了一句:“你今天回不回家?”
“不知道。”乌纳头疼地道,“早上才吵过一架,我得回去问问。”
印斟闻言,便对他抱以同情的目光。
也就这么短短一下,乌纳忍不住还嘴了:“别这么看我,你老婆都没有,连男人也追不到手。”
“……”印斟瞬间炸了,回头喊道,“谢恒颜呢?”
乌纳道:“干什么?你打算当着我的面强上不成!”
印斟不予理会,顾自唤道:“谢恒颜!”
然而谢恒颜没有吭声,倒是角落里的陈琅抬起手来,为他不露声色地指明了方向。
三人纷纷转移目光,方见那傀儡不知何时已走了出去,独自站在门前的小草棚下,眯起两眼睡着了。
“怎么在这里睡?”印斟皱眉,待要出声将人喊醒,但中途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看向一旁跟过来的陈琅。
陈琅有所会意,便如实开口道:“他,总,在,睡,觉。”
“这……”乌纳瞠目结舌道,“光站着也能睡着?”
“那他昨天说在路边睡着,也不奇怪了。”印斟沉声道。
“他,睡,觉。危,险。”陈琅木讷地道,“危,险。”
“什、什么危险?”乌纳疑惑地问。
“我知道了。”
印斟抬起双臂,将熟睡的谢恒颜打横抱起,而那系背后的孩子拎起来,直接悬挂于二人胸前——单仅如此一般看来,确也像是寻常人家最是普通温馨的一家三口,男人适才忙过一天,抱着怀中小憩的爱人及孩子,三人一并走在回家的路上,直到彼此的身形重复交叠,在地面上形成完整一道深黑的影子。
……虽然这孩子不是他家的,爱人也没接受他的心意。
乌纳莫名感觉到了辛酸,却不定是为了面前情路坎坷的印斟,更是为着今时尚在惘然中,迟迟无法迈开脚步的自己。
“我带恒颜回去了。”印斟回头与他说道,“明天有更多事情要忙,你要实在没地方住,便尽早过来我们这边吧。”
“多、多谢,我会试着说服涟妹的。近来老在你们家里打扰,我自个儿也会不好意思。”
印斟神情淡薄:“你知道不好意思就好。”
乌纳道:“你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二人便互相拱手,又道过一次别,今夜乌纳家的女儿,照例回不到它亲生母亲的怀抱,而是在一对至今还未成功定情的痴男怨男身边,近距离感受着他们的痛苦以及煎熬。
*
刚进家门那会儿,谢恒颜窝在印斟怀里,冷不丁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印斟已把昨夜弄脏的被单褥子都换过了一道,重新打理得干干净净,并把谢恒颜和小娃娃一起放了上去,再掀开被褥轻飘飘一拢,顿将傀儡半张睡意未消的脸也给盖在了底下。
谢恒颜窝在草堆里头翻来滚去,最终艰难地从厚被褥里探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偏正迎上印斟无声搭来一只温热的掌心。
印斟摁着他的脑壳儿,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没啊……怎么?”谢恒颜懒洋洋地道。
“站着也能睡着?”印斟不客气地问。
“最近太累了,糖水姐姐出事之后,基本没一天消停。”谢恒颜答道,“困了自然就睡过去了,我有什么办法?”
印斟冷冷道:“既然累了就休息,为什么一定要强撑?你帮乌纳带孩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也没有强撑呀,我喜欢带小孩,累就累吧,也没吃什么大亏。”谢恒颜闭上眼睛,清晰感到印斟有力的五指盖在他冰冷的额头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沉沉压着一座大山。
印斟道:“那这样……你喜欢孩子,造船的事就别管了,往后好生待在家里,一心一意照顾它罢。”
“印斟这是在赶我吗?”谢恒颜抬头问。
印斟直截了当地道:“我心疼你,不想看你累,不行吗?”
谢恒颜:“……”
“谢恒颜,你……”印斟凝视着他,神情复杂,似总试图说些什么。
然刚巧到了半途,他又说不出了,终不过叹出一声,无奈低道:“算了,颜颜,我不迫你。”
——他对先前表白之时,惨遭谢恒颜无视一事,近乎是只字不提。
这着实不像印斟的性格,若依照他以往那颗易碎的自尊心,这会儿该是不依不饶,死揪着二愣子傀儡理论来了。
偏他缄口不言,关键时刻情愿当个哑巴。两人便只能这么僵着,谢恒颜就算有心想拒绝,眼下也找不到由头直接开口。
“你爱做什么都行,我尊重你的想法。”印斟侧身上床,挨着谢恒颜一起躺下。
谢恒颜却在沉默中,无端捏着一把劲。
怎就能当作无事发生的呢?
他忍不住想,你倒是生气啊,骂我啊,干脆揍我一顿好了!
这样我就有理由,同你吵一架,咱们也不必像现在一般,处于双方都尴尬难言的境地了。
“白天给你的饭团,做得好吃么?”印斟在他耳边问,“我自己捏的,折腾很久。”
“……”谢恒颜翻个身,背对着他,短促地道:“不好吃!”
印斟依然回应得云淡风轻:“知道了。那以后,你多吃点。”
谢恒颜终于急了,慌忙与他分开一些,声线近乎在颤抖:“印斟你不要这样!”
“哪样?”印斟平静地问。
“我、我我……表达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谢恒颜克制不住地结巴绕口,“你别……别喜欢我,我不喜、喜欢你喜欢我!”
印斟又问:“你不喜欢我?”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你不要把我当你媳妇,当朋友就好了!这……这样,就够了!”谢恒颜语无伦次地道。
“你不愿当媳妇,我来也可以。”印斟淡声道,“只要能在一起,这些我都无所谓。”
谢恒颜听得一愣,随即瞪圆了杏眼:“这有、有啥区别吗?”
印斟目光微沉:“……区别大了。”
“你不要打岔!”谢恒颜回过神来,霎时变得一脸严肃:“明明在谈重要的事!”
“那好,谈重要的事。”
印斟略一翻身,反将傀儡牢牢按回身下,声线犹是低哑:“不管怎么说……至少给我一个的理由。这种不明不白的拒绝,我实在没法接受。”
“这还要什么理由?做朋友不好吗,朋友也一样能相伴很久!”谢恒颜慌乱道。
印斟攥住谢恒颜的小手,紧贴在他温热的胸口:“我要的是一辈子。一辈子明白吗?”
“我我我我……”谢恒颜耳根涨红,却倏而发怒,张开獠牙吼他道,“我不要!我不跟你一辈子!”
印斟道:“那你说,说你不喜欢我。”
谢恒颜脱口道:“我不……”
印斟漠然道:“再加一句,你若说谎,我明日必遭血光之灾。”
“你……”谢恒颜陡然顿住,继而怒喝出声:“你这叫人如何能说!”
“你也知道说不出口,那为什么老要骗我!”
话音方落,印斟已拉过谢恒颜的衣领,顾自上前,狠狠将他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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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是谢恒颜唯一可以反攻的机会!
真的只差一秒,印斟为爱做受……然而谢恒颜败给了自己的无知!!!
其实我觉得捅破窗户纸,对两个人来说也是一种痛苦。以前谢恒颜对感情懵懂,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印斟撒娇,但现在他明白,人妖的界限在那摆着,有时候也不得不为印斟考虑
……不过他考虑也没啥子用了,印斟这种性格,一旦确认心意是不会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