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哥哥是个异类,他用了些手段买到了机器,学到了技术,打通了进货出货的渠道,他拒绝了日本人、英国人的操纵,给工人缩短了工作时间,增加了薪酬,他不是我这样的人。”肖金宇嘴角微杨,他既佩服,但也为庄云铖感到凶多吉少。
听到这里,允芸睁着大眼,眼里闪闪烁烁似有星星跳动。
“但日本人和英国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都想把你哥哥的厂变成一个为他们挣钱的厂,把里面的工人变成劳动机器。”肖金宇见允芸都发愣了,知道她被触动,又说:“可你哥哥没同意,这就是刚才你所看到的一幕。”
“英国人会报复吗,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很可怕。”允芸回想着威尔斯的眼睛,里面冒出的精光像一把剑。
肖金宇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吃饭。
下午,允芸六神无主,她联想到之前的放火投毒事件,更加慌不择路,恍恍惚惚地跟着同学去听李大钊教授的讲学。
一个身着素衣,精神饱满,神情肃肃,双眼囧囧有神,留着两撇胡子的先生站在教堂前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振臂高呼:
“同学们,老师们,所有追求共和的人民,看看呐,1911年,我们打倒了一个皇帝,1915年,一个姓袁的皇帝又上台了!就在前几个月,我们又打倒了这个姓袁的皇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一个皇帝!”
“看来,他们早就忘了初衷,忘了挂在嘴边的‘共和’!什么是共和?共者,天下之共同也;和者,黎民之和谐也,专制制度不是共和!称帝独裁不是共和!”
……
李先生振臂一呼,其一呼百应,同学们口号声此起彼伏,允芸心情复杂。
今天,在学校是呆不下去了,她拖着疲乏的身体往家里走,到家时,庄云铖和小蝶正在吃晚饭。
“你……”庄云铖含着一口饭,没想到她在这天都快黑的时候会回来,就问:“你吃饭没?”
允芸摇摇头。
“那快坐下吃吧。”小蝶帮她拿了碗筷,盛了饭。
允芸呆呆地坐着,有些话难以启齿,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些在大学里的日子,她感受到一切都在变化,看到了可怖的事实,听到了刺耳的呼声,今天肖金宇和李大钊先生所讲的话让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个世界自己从未涉足,门里的一切都很高远,很复杂。
“我……今天看见几个孩子无饭可吃,他们……很可怜。”允芸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每天都能看到。”庄云铖嚼着饭,心情也跟着转换。
“可我今天看到的不一样,我好像看到了他们为什么没饭吃。”
“你怎么了?”庄云铖察觉到一些不对,疑惑地问。
“我……我知道了许多事,堵心的事,但我说不明白。”
“那就先吃饭,想明白了跟我们说,年纪越大应该会懂得更多,心里的纠结和疑惑会更多,理理清楚吧。”
“嗯。”允芸拿起筷子吃饭,这次,她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
饭后,允芸上了楼,她猛然一惊,想起了抽屉里的那把枪,“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哥哥所做的决定会给全家人带来危险,所以他给自己这把枪来保护自己。
“那天杀了那个日本人,就是大哥姐姐与日本人之间的较量。”允芸想着有些心慌,“原来,危险真的离自己这么近,他们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让自己几乎认为处在一个永远不会有危险的地带,原来我错了……”
允芸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眼前却浮现出许多黑白的影像,都是凄伤的情景,令人心塞。
庄云铖望了望允芸的房间说:“今天上午来厂里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一个下午就这样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这个年纪,忧虑会越来越多的,直到她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忧虑,这才算长大。”小蝶叹息道,“我们都一样,还不是整天要担心这担心那,这不,今天上午彻底激怒那个威尔斯了。”
“迟早的事,他们的野心与南田政权一样,我都没问他的条件。”
“这个厂啊,命途多舛,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小蝶喃喃道。
“你说它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
“要么倒闭,要么落在外国人手里。”
“这么惨吗,我已经有点舍不得了,”庄云铖苦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其中任何一种情况发生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以后何去何从啊?”
“没想过,我只想现在。”小蝶说。
庄云铖笑道:“这是你我最大的区别。”
“是吗,这不正好,互为补充,不至于因虑近不虑远而没有远见,也不至于虑远不虑近而过于虚无,是不是?”
“倒是了。”
两兄妹相视一笑,说着说着就有点困了,于是上楼去看允芸。
庄云铖推开门,见她也没关灯,就横躺着睡了,小蝶去把她拉扯正,给她盖好被子也回去睡了。允芸确实睡着了,可能因为太累,但她思虑冗杂,一夜里睡得很不好,梦里都是许多破碎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