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沿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周晏城的母亲见面,他难免有点忐忑,他轻声喊:“阿姨好。”
楼岚先前从自己的丈夫那里就知道了何沿的存在,自己儿子把全部身家都给了这孩子,听说他也没辜负周晏城的心意,很是妥善地解决了周晏城留下的摊子。
如果没有周晏城这一场鬼门关之行,楼岚可能还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男孩,但是此刻的周晏城还躺在那里……楼岚只要自己儿子下半生过得平安高兴,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何沿在周晏城床前立着,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大大方方接受楼岚的打量。
“你多大了?”楼岚温声问。
“二十了。”
楼岚点点头:“你跟晏城认识多久了?”
何沿据实答道:“快五年了。”
楼岚眼角一黑,何沿今年二十,认识周晏城快五年……自己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畜生!
何沿知道楼岚误会了,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病房里的气氛有点尴尬起来。
楼岚轻声咳了咳:“我过来得匆忙,也没准备见面礼,等晏城醒了,你跟他一起回家,阿姨再给你准备。”
何沿先是一怔,继而微笑着点点头,他抬手捋了下头发,蹭了下眼角。
“沿沿……”
微弱的声音响起,气若游丝,所有人都身躯一僵,继而转头看向病床。
周晏城眼眸未睁,何沿压抑下蓦然冲进眼眶里的酸涩,握住周晏城的手,他俯下.身轻唤道:“周晏城,周晏城,你醒了吗?”
楼岚也扑过去:“晏城啊,我是妈妈,你认得吗?你认得妈妈吗?”
周晏城眉毛紧蹙,嘴唇嗫嚅着,然而房里的几个人还是听到他清晰的语音:“妈……”
“妈在这里,晏城啊,”楼岚一下子也哭了出来,“儿子,你吓死妈了!”
“妈……我疼……”周晏城眼睛依然紧闭着,有湿热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痛苦地呓语,“我疼啊……”
楼岚泪如雨下:“妈在这,宝贝不疼啊……”
“妈妈……沿沿……不见了……”
周晏城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摇着头:“我要找……沿沿……”
“我要找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周晏城并没有清醒。
何沿咬住了舌尖,他的眼眶冲上猩红的血丝,他握紧了周晏城的手:“没有……我在这里,我没有不见,周晏城,我在这里。”
周晏城的指节软软地搭在何沿的手背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声音像是从咽喉里被一丝丝抽出来越发微弱,何沿只得附耳过去:“我以……今生粉身碎骨……来世魂飞魄散……只求……再见沿沿一面……”
周晏城的声音极细极微,除了贴着他嘴唇在倾听的何沿,其他人并不能听清。
何沿的脑子瞬间被什么东西猛然抽空,沈群告诉他周晏城才是为寻他而来,但是何沿不知道周晏城是这样来的。
难怪他一直说:“我只有这辈子……我只有这辈子了……”
正如他默不作声地谋划一场经济战役,最早的初衷是要得到一张掌控家族的王牌,他要用不世功勋换得家族对何沿的认可,他要给何沿清清白白的身份。
最重要的事情他沉默着在做,不重要的那些话他每天挂在嘴上跟何沿翻来倒去地说。
他每天在何沿身后追逐着,诉说着自己的情意,哀求着何沿能看他一眼,他此生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何沿,他在不遗余力地兑现自己的誓言,要把前世亏欠给何沿的全都弥补给他。
周晏城做到了能用他生命实现的所有,重生以来,他再不敢强迫何沿,穷尽心力地接近何沿,也始终守着最大的底线——不能伤害何沿。
这个征服了全世界的男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向何沿奉上自己一颗忏悔而饱含爱意的心。
何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他听到周晏城仍在不断呓语着:
“大师……请你……成全……”
“我……不悔……”
何沿再也抑制不住,他把周晏城的手掌贴在自己的眼睛上,温热的眼泪濡湿周晏城的手心,周晏城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着。
他似乎意识到何沿在身边,一直纠结的五官渐渐舒缓,痛苦挣扎的头颅缓缓转向何沿的方向:“沿沿……你别走……”
“我没走,我在这里。”
“沿沿……”
“我在。”
“我爱你……我爱你……”
何沿的泪水如泉涌一般:“周晏城……”他低低地,哽咽着,泣不成声,一声一声,“我也是,我也是……”
历遍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寻寻觅觅,兜兜转转。
我们怨过,憎过,迷失过,伤害过,分离过,死亡过。
我们爱过,喜过,宽恕过,缠绵过,誓约过,重生过。
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此世,此间天地,再没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正文完
第 100 章周晏城又昏睡了两天, 时而呓语,
时而沉睡,但是意识并没有清明过。等到那个午后他终于缓缓睁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他老妈一张焦急略显憔悴的脸。
“晏城, 晏城……”楼岚轻唤着他。
周晏城蹙着眉,终于艰难地从干涩得如同砂石磨砺一般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妈……”
“哎!哎!”楼岚连声应着,眼泪不住地滑落, 但是她脸上却挂起了笑意:“你醒了,你还认得妈……”
医生说过, 周晏城有可能造成失忆或者失智的后遗症, 很显然,他此刻一切正常。
周晏城虚弱地撑着眼皮,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缓缓逡巡着, 楼岚看出他在寻找什么, 忙说:“何沿出去叫医生了,你刚才手一动,他就去叫医生了!”
周晏城不甚清明眼睛倏忽一亮, 立刻点上了神采, 看得楼岚又是一阵心酸。
凌乱的脚步声匆匆传来,何沿当先推门进来,一下子就迎视上周晏城的眼, 他顿住脚步, 刹那间就湿了眼眶。
几个医生都围了上来,做了许多检查, 又问了许多话,周晏城都回答了,虽然声音嘶哑,但是条分缕析,医生终于确认他没有问题,只要休养就可以。
何沿立在一边,周晏城对他伸出手:“沿沿……”
何沿俯身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恩,我在这呢。”
周晏城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干燥得全无血色,整个人透着疲惫虚弱,唯有看着何沿的眼睛闪着不正常的灼灼光亮。
何沿手搭在周晏城额头,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多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晏城瞪大了眼睛,眼泪就那么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楼岚送走医生一回身就看到这么个情景,轻叹一口气,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你现在不能有情绪起伏,大喜大悲都不可以,”何沿温柔地拭掉周晏城的眼泪,轻声道,“更不可以哭。”
周晏城就那么眨巴着眼睫,傻呆呆地看着何沿。
何沿也看着他,他们都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周晏城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何沿却顾念着他虚弱至此不适合跟他讲太多的话,最后何沿只是反复保证着:“我会一直在这里。”
周晏城的表情如梦似幻,要不是后脑的伤口隐隐作痛,他都以为这只是自己梦境一场。
“沿沿……”周晏城轻轻唤。
“恩,在呢。”
何沿拿过床头的水杯,用棉签沾着水给他润嘴唇。
“沿沿……”
“恩。”
“沿沿……”
“别叫了,省着点力气,好好养伤。”
周晏城高兴地咧着嘴,终于确信眼前的是真真实实的宝贝沿沿。
他还想说话,何沿的指尖却轻按在他的嘴唇上:“什么都不要多说,等你好起来,我慢慢听你说。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想,我会一直在。”
周晏城拼命眨着眼睫,他傻笑着沉醉许久,又睡了过去。
他就这样隔一段时间就迷迷糊糊地睁一睁眼,只要他发出轻微的动作或者哼哼,何沿就会握住他的手,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擦拭身上汗湿的皮肤,周晏城被这样久违安定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他犹如被裹在一团棉絮中,全身都柔软舒适得不可思议。
晚上的时候周晏城意识彻底清醒,他撑开眼皮,一眼就到了何沿,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他翻动文件的动作十分轻,几乎不发出半点声音。日关灯把他的脸映得雪白,冰雕玉琢出来的一个人,偏偏有着世上最柔软的一颗心。
何沿若有所觉,抬起头与周晏城目光相撞,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握住周晏城抬起的手,何沿的眼睛像是冬日暖阳一般温煦轻柔地包裹着周晏城,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甚至颤抖,那里饱含着让周晏城一时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醒了,疼吗。”
周晏城多日没有正常说话,他发出的声音近似气音,何沿必须贴着他的耳朵才能听清:“想你……么么哒……”
何沿的眸子里一片波光潋滟,他在周晏城的额头亲了亲,哽声道:“恩……么么哒……”
————
“我不要吃茼蒿——”周晏城嘟着嘴,撇过脸。
何沿耐着性子哄:“茼蒿在古代叫做‘皇帝菜’,这是好东西,别挑食了,快吃。”
周晏城惊奇:“这是哪个皇帝发明的?”
何沿被逗笑了:“哪个皇帝能发明菜种?这是说茼蒿很珍贵,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周晏城惊叹地看着何沿:“我们家沿沿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懂!”
何沿把夹着茼蒿的筷子又往前递了递:“张嘴,啊——”
每天喂周晏城吃饭都是一件累死人的事,这人这不吃那不吃,偏偏病人又有许多忌口,也有许多富含营养但是口味不好的不得不吃,每到此时周晏城都是极尽赖皮之能事,何沿哄他许多次之后他还要不甘不愿得寸进尺提出最后一个条件:“那你亲我,亲我我就吃!”
何沿真后悔那天不该一时嘴欠跟他表白。
周晏城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很乖的,一是身体确实虚弱没有足够的体力去作,再来那会摸不准何沿的态度,只要何沿陪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
直到有一天,何沿正给他剪着指甲,周晏城摒着呼吸咧嘴傻笑,窗外的暖阳柔柔地铺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温馨。
沙发那端忽然传来嗡嗡的手机震动,何沿走过去拿起手机,周晏城只听到何沿一句低不可闻的“沈群”立刻就倒抽一口气。
明知何沿和沈群只是在说工作上的事,周晏城却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天花板好像要压下来一般让他额前沉甸甸,他鼓着嘴,嘴里发出“噗嘟噗嘟”像鱼儿吐泡一样的声音,然而何沿却没有注意到,他背着身,低声和沈群说着话。
周晏城的手抬起,摸摸索索伸到旁边的柜子上,触手摸到一个又圆又大的东西,他手指拨动着那个球体,大橙子咕噜噜滚到地上,然而它毕竟只是一个橙子,很辜负周晏城期待地,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自然也引不来何沿关注的目光。
周晏城再接再厉摸索着,这会碰到了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果然引来何沿转身淡淡一瞥,他在唇上比了个“嘘”,又继续垂着眼和沈群说话。
周晏城嘴唇颤抖着,只能使出大招,“咣当”一声,柜子上的杯子被他推到地上,何沿甚至被吓了一跳,看着无辜躺在地上的蓝色水杯,再看到快滚到他脚边的大橙子,何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好气又好笑,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何沿走过来,目光薄责,轻声斥道:“你都躺这了还不安生,又折腾什么。”
周晏城瓮声瓮气:“我不舒服,”他嘟着嘴,呼哧呼哧喷着酸气,“哪里都不舒服……”
何沿那几天正是心思最柔软的时候,半点见不得周晏城不高兴,他在周晏城床前蹲下,修长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在他太阳穴轻轻揉按,温声哄着:“好了好了,不接电话了……”
周晏城垂着眼,抿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
何沿见不得他这副恹恹的样子,便笑着在他眼皮上亲了亲:“别吃醋了,我可喜欢你了,最喜欢你了。”
周晏城当时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的呆滞,接着脸上涌起层层叠叠汹涌澎湃的狂喜,他在多日夙愿冷不丁一朝得偿的恍惚和迷离中傻笑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等到他终于确定何沿是真心喜欢他,就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矫情和作死生涯。
“不亲就不吃!”周晏城又重重一哼。
然而这一次何沿没有像以往那样捧着周晏城的脸给他一个又轻柔又甜蜜的哄吻,他眯起眼定定看着周晏城。
今天的牌路跟往常不搭,周晏城心里一虚,难道是他昨天跟楼逢棠在聊天时把沈群骂了个体无完肤被何沿听到了?还是他吩咐司诩给远在A国的沈群使点小绊子让沈群不能早日回国被何沿发现了?
周晏城真的想太多了,何沿只是觉得不能再这么惯着他,否则每天早中饭各哄两个小时,晚上洗澡再哄两个小时,他一天真的什么都不用干了。
何沿不说话,周总就秒怂,他乖乖接过碗筷,很快风卷残云吃个干净利索,最后讨好地对何沿笑:“我今天很乖吧。”
何沿冷哼一声,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撤掉,又把床铺摇低,让周晏城躺好。
周晏城有点忧愁:“这刚吃完,你得让我运动一会啊,”他抓着何沿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你摸摸!我这腹肌都摸不出来了,这可他妈玩球了!”
何沿哭笑不得:“你一个脑壳中枪的人,囫囵个从手术台上下来都谢天谢地了!还腹肌呢!”
周晏城扑闪着睫毛忐忑地看着何沿:“那你不能嫌弃我啊。”
“不嫌弃不嫌弃,”何沿好笑地捏了捏周晏城肚皮上的软肉,抽出手来,催促道,“赶紧睡。”
周晏城却更加忧愁了,他颇有些愤愤地瞪着头顶悬挂的点滴液:“这点滴是不是有什么激素,我怎么觉得我胖了许多……不行,我得把医生叫来好好问问……”
“是你前一阵子痩太厉害了,”说到这里何沿不免心疼,“不怕,等养好伤出了院,我再陪你把腹肌练回来。”
何沿哄道:“你现在好看着呢,不怕啊。”
周晏城不信,扁着嘴:“你一定是在哄我!”
本来就是哄你啊!
周晏城转了转眼珠:“你得证明一下你不是在哄我我才安心。”
周晏城只要这个眼珠子一转,何沿就能立马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何沿立起身,双手抱胸,眯起眼,又用那种“你敢再得寸进尺我就敢再治你”的眼神睨着他。
周晏城缩着脑袋,乖乖把被子拉到脖子下,漆黑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沿,又露出那巴巴讨好的笑。
何沿拿他这种无赖样最是没辙:“赶紧午睡!我还要回公司去。”
周晏城不乐意:“怎么又要走了呢?说好我养伤你都陪着我的!”
“今天沿羣和璨星签约,沈群去A国了,我必须得出面。”
周晏城鼻腔里喷火,嘴巴里冒醋:“你现在是我们宏时的总裁,老去管别人家的事干嘛?”
“总你个头!”何沿捂住他的眼睛,“你赶紧给我养好了,你那份工作,简直不是人做的!我一天两天还能狐假虎威,时间长了,董事会里那票老狐狸可就坐不住了啊!”
“谁特么敢欺负你,老子就让他回家吃.屎去!”周晏城被捂住的是眼睛,嘴巴就更可劲地得嘣,“再说什么叫狐假虎威呢?你得端起架子来,你得让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老板,将来只会比老板更牛逼,你是他们的老板娘——”
“闭嘴吧话痨!”何沿捂住他的嘴,蓦然觉得掌心一湿一热,他本能地往回缩手,周晏城已经快速把被子遮住头顶,只露出头顶那一小撮头发。
何沿捏了捏额心,把被子拽下来,声音里的不耐再也压抑不住:“快睡!你怎么那么事儿逼呢!”
周晏城委屈巴巴:“伤没好的时候叫人家小心肝小甜甜,现在好些了就叫人家话痨事儿逼,以后出院了肯定又要叫我混蛋傻逼……”
何沿额头青筋直跳,他虚心求问:“请、问我什么时候叫过你小心肝小甜甜?”
周晏城瞪大眼,控诉着:“你居然还不认账!就你跟我表白那天,你说你喜欢我来着,这么重要的一天你居然会忘记!”
何沿咬着牙,明明是周晏城像傻子一样不断缠问着:
“沿沿你真的喜欢我吗?真的吗?”
那时候他已经快问了八百遍,何沿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机械地点头,然后继续看自己手里的文件。
周晏城后来不再满足于只做个复读机,他开始花式追问:“那我是你的小心肝吗?”
何沿没注意他在说什么,敷衍地点头。
“那我是你的小甜甜吗?”
何沿再点头。
……
这就是“小心肝小甜甜”的出处了,何沿真是对周晏城这乾坤大挪移一般偷换概念的本事叹为观止。
何沿深呼吸,拼命提醒自己,周晏城做的开颅手术,脑子不好是可以理解的,医生反复交代不能让他情绪激烈,时刻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情是十分有必要的,自己千万不能控制不住上手,这脆弱的脑袋现在绝对禁不得吃个大爆栗的……
何沿温和地摸了摸周晏城的额头:“乖,你快点睡着,醒了就有大红薯吃,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吃红薯。”
能进食后,周晏城突发奇想要吃何沿亲自买的红薯,但又缠着何沿不让他离开,今天何沿是无论如何要回公司一趟,再也拖延不得。
周晏城只好闭上眼睛:“那你给我讲故事。”
何沿的眼睛朝天花板翻了翻,一边隔着被子轻拍周晏城的胸口,一边缓声讲着:“从前有个小孩儿,他叫不高兴,成天乱使性子乱耍性格,他这也不高兴,那也不高兴,有一天他伤到了脑袋,变成了没头脑……”
“高兴的,”周晏城的眼珠子在紧闭的眼皮下咕噜噜转,“他有沿沿陪着,就高兴的。”
何沿叹了一口气,俯身过去在周晏城脸上亲了亲:“咱们换个故事,王子吻醒睡美人,好不好。”
午后暖阳融融,何沿的声音如煦风过耳,周晏城终于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
最近周晏城有点毛毛的。
何沿总是莫名其妙对他笑,还笑得柔情似水好看得不得了。
周晏城已经能处理工作,他一边跟司诩交代着事情一边偷眼觑何沿。何沿抱着笔记本也在做事,然而一感觉到周晏城的目光他就会抬起头来,然后给周晏城一个春暖花开般的微笑。
何沿这几天几乎任他予取予求,无论周晏城怎么作,小沿沿都没给他甩过脸子。
何沿哄他吃饭两个小时都不带变脸的,给他洗澡随便他揩油都不带发火的,周晏城得寸进尺地酱酱酿酿酿酿酱酱沿沿都不带上手揍的。
事出反常这特么的必有妖啊!
周晏城一下子想起来何沿跟他摊牌前一个晚上也是陪他堆着雪人聊着天,第二天约会就把他底给掀了。
周晏城心里面敲着鼓,琢磨着是不是又干过什么坏事被何沿发现了。思来想去都没个章程,何沿已经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手,可能是觉得他的手有点凉,何沿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些,又问他饿不饿,渴不渴。
周晏城转了转眼珠,试探着说:“我今天想吃香髓骨和豆乳鸡。”
这两个是何沿的拿手菜,但是做起来都十分费时费力,要搁平常何沿早就一掌拍上他脑门,但是今天何沿十分和气地笑了笑,连考虑都没带一下就颔首道:“好,不过只能晚上吃了,我下午回嘉禾国际——”
“不不不不不,”周晏城赶紧拉着何沿的手,“别回去做,我就那么一说,也不是很想吃。”
何沿顺势在他床边坐下,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周晏城又转了转眼珠:“我要尿尿!”
何沿举着点滴液,陪周晏城进了厕所,然而周晏城只是想作一作,并不是真的想尿,他憋了半天巴巴看向何沿:“尿不出哈……”
周晏城蓦然全身一抖!何沿居然就那么垂着眼,轻轻吹起了口哨!
“沿沿沿沿沿……”周晏城哆嗦着,战战兢兢,“我……我自己尿……”
周晏城抓心挠肝抽丝剥茧挖筋拔脉翻来倒去地琢磨,最后还是想不出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把柄被何沿抓住了。
他光着脚板,耷拉个脑袋,自己捏着两个耳朵,在何沿身前蹲着。
何沿原本坐在沙发上看资料,一时懵住了,等他反应过来,赶紧把周晏城拉起来坐到他旁边:“你干嘛?地上都是瓷砖,你再冻着了!”
周晏城瘪着嘴:“沿沿,你直接告诉我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何沿根本没听懂:“我什么时候说你又做错事了?”
“你最近对我这么好,不是在憋着大招等着治我吗?”周晏城眼巴巴地瞅着何沿。
何沿哭笑不得,他在周晏城胳膊上拍了一掌:“你这人……真是……”何沿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他这个表情让周晏城霍然开朗,原来何沿不是要治他,就是要对他这么好?
这让他小心肝颤的,真是!
周晏城一把抱住何沿,狠狠亲了口,大脑袋埋在何沿脖子里钻来钻去:“我就说嘛!我现在这么乖,哪可能犯错呢!我们宝贝沿沿对我最好了!”
他后脑的头发因为开颅被剃光了,前面头发有型有款,后面却像个秃葫芦瓢,得亏他自己看不见,不然他肯定没脸这么往何沿怀里钻。
何沿摸了摸周晏城后脑那块厚厚的纱布贴着的地方,心里微微地酸,又微微地疼,这人真的吃了太多苦了……
周晏城像无尾熊一样抱着他的桉树,四肢都缠绕上去,头埋在何沿的胸口胡乱蹭着,何沿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周晏城舒服地眯着眼,像是一只无限满足慵懒的大猫。
“周晏城。”何沿轻轻地唤。
“哎!”周晏城脆生生地应。
“周晏城。”
“哎!”
“周晏城。”
“哎?”周晏城终于奇怪地抬头。
何沿轻笑着摸他的脸,无比轻柔地亲了亲周晏城的眼睑:“没事,你睡吧。”
周晏城高兴地也亲了亲他,又窝到何沿怀里,在何沿温柔富有节奏的拍抚下很快睡着了。
何沿的嘴唇轻轻印在周晏城的发顶上,他无声地复述出几日前听到周晏城和楼岚说的一句话:
……这辈子沿沿就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他的孩子,就我们两个,过一辈子。
————
一年后
又是12月25日,何沿到了公司,照例收到了沈群的礼物,也给沈群送上自己的礼物。何沿脸上带着笑,但是沈群一眼看穿他的疲惫:“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周晏城又惹你了?”
“没,”何沿无奈道,“他真没惹我,昨晚睡得有点晚。”
沈群撇了撇嘴,重重哼了声,何沿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这个事情又不好解释,他只好讪讪摸了摸鼻子,两人各自投入工作。
何沿昨晚睡得晚,是因为周晏城根本没回来,除了出差,这还是周晏城第一次夜不归宿。据对方说他是睡在公司了,两人如今这个状况,何沿是真半点不怀疑他,只是今天日子难免特殊,周晏城不归家,早上到现在连个电话短信都没有,毕竟是整周岁生日,何沿难得小矫情一次,未免心里不太高兴。
中午的时候,何沿和沈群像往常一样在一块吃饭,对面的电视屏幕上在播放新闻,何沿有点心不在焉,直到沈群拿筷子敲着他的碗:“小沿,你看!”
何沿顺着沈群的视线看向电视机,他一下子愣住了,那位女主播字正腔圆,正在播报着:“……今日《同性恋婚姻法》提案获得通过,这将是华夏几千万同性恋者的福音,该法案的普及将会改变……”
沈群瞠目结舌:“这姓周的……卧了个大槽……”他一直以为周晏城和何沿会去国外领证,谁能想周晏城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推动成功同性恋婚姻合法!这他妈的真是……简直不给人留活路了!
何沿的脑海里像是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他是知道周晏城一直致力于推动华夏同性恋婚姻合法,但是他没有想到在自己二十周岁生日这一天,周晏城竟然真的办到了。
何沿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然而对方却迟迟不接他的电话,何沿再也坐不下去,他拿起车钥匙匆匆对沈群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他去了宏时,周晏城却不在,他打给司诩,连司诩都不接电话,何沿没头苍蝇一样找了几个地方,最后泄气地准备回自己公司。
手机忽然亮起,周晏城那个混蛋终于发来了微信,是一个位置分享,京都广场的摩天轮下。
何沿是个极度敏感的人,他的心脏一下子砰砰跳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周晏城要做什么了。
京都广场里此刻人山人海,广场最中央的空地上,摆满了一盆盆淡白色的百合花,目之所及无边无际,构成一片纯白色的海洋。何沿一边讶异着一边疾步行走,在往广场而去时,有个人拦住他,送给他一串气球,何沿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对方原本只是本能地拦住过往的人,这会一抬头认出何沿就笑了,那是周晏城的一个秘书。
秘书小姐抿着嘴对何沿笑,手指向广场更深入的地方,示意何沿赶紧过去。
何沿一下子就红了脸,这广场上所有经过的人都会被赠送一串气球,每串都二十个,恰恰是他今年的周岁年纪。除了气球,每个人还能得到一个浅黄色的精美的纸袋,何沿看到旁边有人拿出纸袋里的东西,有一盒巧克力,一瓶红酒,还有一对印着卡通头贴的杯子。
那对卡通头贴,何沿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是嘉禾国际里,代表着何沿和周晏城的两个娃娃。
气球和包装纸袋包括里面的物件,上面都印着花体的“Z&H”字样。
广场上行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喜气洋洋,何沿看到他们都低头按着手机,在社交网络里分享着广场上的大派送,有人在对着电话喊:“就是在摩天轮广场这里!什么证件都不要来了就送你快点……我骗你干嘛你不信刷朋友圈……”
何沿想,周晏城这个疯子,真是个败家子,三天小作五天大作一年逢大日子就狂作!
他加快了步伐,终于奔到了摩天轮下,一样就看到了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
何沿顺着那人微仰的头颅看向高处——
他面前是京都最大的那面LED屏幕,此刻映着何沿和周晏城的脸。
周晏城缓缓转身,冬日暖阳铺在他漆黑的头发上,为他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就那么笑看着何沿,眼光深邃如一泓湖水,把何沿裹覆,温柔包围。
周晏城很少会这样笑,在外人面前他有许多张带笑面具,嗤笑冷笑嘲笑讥笑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他在何沿面前却整天嬉笑皮笑撒泼打滚无赖笑。
唯有此刻他笑得深邃而缠绵,淡金色的阳光与他的笑容相比都黯然失色,真他妈的帅翻天。
他朝何沿张开双臂,期待地等着何沿走进他的怀抱。
明知无数人正盯着大屏幕,何沿却不争气地捂住了脸。
周晏城一下子慌了,他快走过来,手足无措:“沿沿,你……你不高兴吗?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
何沿拼命摇头。
周晏城扶着他的肩,原本准备好的华丽丽的台词全都忘在了脑后,他说话太着急,甚至咬到了舌头:“我就是想跟你结婚……是不是我太张扬了,你又不高兴了?那我……我下次改,下次一定改……”
何沿一下子笑了出来,他眼中含泪,泪里带笑,他实在很不好意思,但又被周晏城这傻逼蠢笑了:“你他妈还想结几次婚?”
周晏城呆住,小心翼翼问:“你……你不生气啊?”
何沿的牙齿轻轻咬着舌尖,他看着面前放大的周晏城那张英俊又忐忑的脸,又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显示出这个人宽厚挺直的脊背,他勾住周晏城的脖子,狠狠吻上了这个男人的嘴唇。
你敢在全世界面前求婚,我就敢在全世界面前吻你。
接吻吧,相爱吧,结婚吧,周晏城,我们死都别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