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了他穿着件浴袍下到一楼,文蛤混着洋葱的稠腻鲜香在一楼的空间内肆意穿行萦绕,喻熹压根没客气,冲着厨房高声喊,“宋姨,您帮我少加点黑胡椒行么——”
“嗯,这个我知道的呀——”
不一会儿浓汤就做好了,喻熹喝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汤,先耍了耍嘴皮子,换了不少花样夸宋应雪。
宋应雪被人不断地灌着蜜糖,很受用,直道喻熹嘴甜。
喻熹小口嘬着汤,突然想起浴室那出,“宋姨,您也懂点德语吧,这跟席老师住一块儿,不懂德语根本没法和谐的待下去吧?我说了您别笑话我,浴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的用途,我一个都没看懂。”
宋应雪又笑出了声,“惭愧,这有近十年了,我也只是学会了一点日常生活用语。你习惯了就好!没事的,一会儿我跟你上楼教你简单地认认!”
喻熹裹着一口土豆泥,含糊道:“噢好...”
宋应雪说完后给喻熹倒好果汁就自各儿沐浴去了。
喻熹咬着蛤蜊肉,接到了白瑾的视频通话,他放下勺子,很淡定的直接摁了转语音通话,开了免提。
“欸妈,啥事儿啊?我正光着呢,您赶明儿有空再看你儿子的帅脸吧!”
“咦呃,你以为我稀罕看你啊?光着...有伤风化知道不!”
“呵...”喻熹僵硬地念出来,“呵...”
“呵个鬼,下午去看你小侄子了?”
“嗯,群里我姑妈不都发我抱娃的视频了么,没看够我一会儿再给你发几张宝宝的图。”
“你表嫂怎么样了?”
喻熹get到了白医生的关注点,“挺好,母子平安,顺产嘛,说是还挺顺利的,肯定也能顺利恢复,您放心吧。”
白瑾在那头若有所思,“哦...你姑妈有没有说我什么小话啊?”
“嗨,哪能啊,啥都没说,就说要是有你这个妙手回春的医生在啊,她肯定会更放心。”
白瑾不出声了。
“妈,您好像不会接生对吧。”
“算了,随她怎么说。”白瑾想想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后半句语气幽然,“我不去,一是因为我确实不够专业不会接生,二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喻熹几乎条件反射,“我爸又玩什么花样了?”
“不是他...”
“心情不好,白医生,您很少这么任性的哟,到底咋啦?”
“唉......”白瑾长长的叹了口气,有失落惘然之意,“先不说这。”
白瑾自幼性格坚毅,因为职业的原因,抗压能力也强,她在生活中遇事很少叹气,但凡叹气,若跟喻晋泽无关,那必然已经是好几天拧着都没安宁过了,喻熹眸光渐黯,他这个当儿子的当然很想疏导安慰她妈妈。
接着白瑾又跟他扯了点别的事,问他四级考试考得怎么样,问他开始期末复习了吗,跟他说天热了要多喝水,当心中暑等等。
喻熹乖乖听着,一一回答或应声。可能是心事积压,白瑾不一会儿就无话可说了。
喻熹无奈,率先打破静默,“妈,不吐不快,您还是说了吧...”
没开视频,所以喻熹没看到,他妈妈已经在另一端悄悄红了眼眶。
半晌,她艰涩开口,“我...我几天以前,接到了血液科的会诊通知单。我先行去病房里看了看那个患者,没想到却看到了更令人难受的一幕。”
喻熹心中有谱了,医院的事,“嗯...”
白瑾继续
说,“我那患者的隔壁床位,住的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儿...”
“他患上了白血病,病情日益加重,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双目失明了。”白瑾深呼吸,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伸手,用他那双小手,把病床边的爸爸妈妈都摸了一遍,然后他说......”
“他说,‘你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之后,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了。”白瑾情绪如水球饱和炸裂。
“呜呜...”她开始小声哽咽,“呜嗯......”
喻熹鼻尖发酸,闭目垂头。
白瑾带着哭腔,“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当即弯腰低头站一旁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无力回天的医生出手术室惯常会说的第一句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对不起孩子,我救不了你,现代医学也救不了你,对不起.......”白瑾终于崩溃大哭。
泪珠自眼角滑落,喻熹抽了纸巾默默擦泪。
白瑾所在的骨外科,是医院里死亡率最低的科室之一,会威胁生命的都是例如骨癌或者骨头内部的生理病变,严格来讲,那都并不是骨外科的所属范围。
白瑾很少眼见一场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死亡,反应激烈点也再正常不过了。
“我当医生至今有二十几年了,喻熹,这一晃啊,你都成年了,你知道么,足有二十多年呐,我都没敢说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
如果一个医生看淡了生死,漠视生命,那也就是救不救人无所谓了,那无异于白衣天使亲手杀死了病人,医生是从死神手里抢人的前锋勇士,在这人世间,恰恰他们才是那群对生死最无法释怀的人。
“妈...”喻熹喃喃,鼻音浓重,他嗫嚅,却再抖不出一个字。
难受。
“唉......你说你姑妈还让我去接生,我一看到新生儿就会立马联想到死亡,你说这怎么办。”
医生这职业,有时真让人挺无奈的,这些心理问题,只能靠自己去消化,他人爱莫能助。
“喻熹,真的,你能健健康康的长这么大也不知是祖上积了什么德。我昨天还跟你爸说呢,说你最好是丁克,你想想那小男孩儿的父母,他们后半辈子怎么过啊。听我一句劝,以后别养孩子,不确定的风险太多了。你想想,要是换作是你,你让我和你爸这怎么活啊......”
“最好的爸爸妈妈...他没有选择何时来何时走的权利,他没得选呐,可他竟然一点都不怨他的爸爸妈妈,我猜他父母肯定是自责愧疚的......”白瑾絮絮,听声音情绪又快崩盘了。
“妈,您听我说,我得感谢您,感谢您一直把我照顾得这么好。”喻熹擤鼻涕,双眼通红。
良久,白瑾才平静的发声,她的声音如山间禅寺阵阵悠扬的钟声,“儿子,我同样得谢谢你,我们是互相成全。”
她又缓缓地说:“一具枯骨一捧灰,血肉之躯变枯骨容易,枯骨却永远无法再次成为有血有肉、会笑会动的生命体。我爱你们爷俩,也爱我的小白白。”
小白白是白瑾给她最钟爱的那具成年男性骨架取的昵称。
喻熹正品味着白瑾前一句带着哲学气息的话,觉得蕴意挺丰富,结果后半句她给他来了个急转弯。
喻熹吸了吸鼻子,回她,声音越发委屈,“妈,我爱自己也爱您和我爸,但您得原谅我,我对你的小白白无爱。”
“我代他说句,滚!我今晚抱着它睡你房里,你记得把脸洗干净,睡觉!”
白瑾命令般的呵斥完就不再拖泥带水,她雷厉风行,直截了当的挂了,这才是她这个人格独立,性格坚强的知识分子一贯的行事风格。
喻熹揉眼看着微信界面上的聊天时长,慢慢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他相信,白瑾抱着骨架睡一晚上,明早什么都会好起来。
她抱的,其实是她的信念和初衷。
......
浓汤食之无味,再加冷了糊了,喻熹喝完杯中的果汁起身,转身一看,宋应雪穿着睡衣正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宋姨,您——”
再一看,只见她神情郁郁不欢,眼眶也红着。
显然,它也听到了白瑾的那些话。
她说:“你母亲啊,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是啊,她这辈子除了无意间搭错了一根名为爱情的筋,其它的每根筋,井井有序,条理分明,各就其位,几十年来从未错乱过一丝一毫。”喻熹自说自话,近似呓语。
白瑾生他养他培育他,她是他认识这个世界最初的向导,他由衷地钦佩他亲妈。
“嗯,好孩子,这都哭出汗了,再去洗洗,早点休息。”宋应雪收拾好情绪,走向喻熹,握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了,我得陪你上去一趟。”
“宋姨,席老师跟我说了他今晚会回来。”
他俩拾阶而上,宋应雪点点头,“说了是吧,好,那我一会儿得给他煮点安神汤。”
“席老师怎么啦?”
“他这几宿都没休息好,这回来估计得到大半夜了。”
喻熹心揪起来,“要不您给他熬点牛奶小米粥,如果他晚上饮酒了,还能醒醒酒。”
宋应雪微微皱眉沉吟道:“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