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穆七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着重强调了一句:“剑圣是我布局中极重要的一环,若无剑圣仗义拔剑相助,我亦难如此轻易做到。”
祁云飞简直被他话里话外的挑衅之意气歪了鼻子。
相较起来,落永昼可谓是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人狠狠坑了一笔似的:
“行,你今天说的话,决定来日你在青玉台以什么样的姿态死,我不急。”
他们谈判也谈过,狠话也撂过,接下来该回仙道了。
其中以两人的归属发生争议。
穆七无声用口型向谈半生留了两个字。
原本一副独臂也恨不得要了百万魔族性命的谈半生沉默良久,开了口:“我事成之后,必杀魔族。”
穆七知道谈半生说的是真话。
他活一辈子,七百多年,就他师父那么点执念,等执念实现,谈半生也就超脱了。
到时候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对谈半生而言都无所谓。
啧,真是可怜。
愈是要满足自己这点兴味,穆七愈是要保住谈半生,不让他死。
大概是被局势转折的神来之笔震惊得多了,众人对谈半生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
谈半生先前配合穆七,设下横跨时空的阵法,酿成人族之祸,他若是回了仙道,也地位尴尬,说不得会挑起晓星沉与其余宗门的对立,不如不回来得好。
唯有晓星沉弟子,齐齐向谈半生跪了下去,静得只剩下膝盖撞地的声响,偶尔还间杂着那么两声沉默的啜泣。
谈半生再不近人情,也是以羽翼庇护他们几百年,事事尽责,亲力亲为的晓星沉主。
月盈缺唏嘘过一场,便不再感怀,反而像是想起什么,向白玉檀诚恳道:
“白家主,您看既然魔主和晓星沉主皆留在王城中,要不您也过去凑个热闹?”
白玉檀:“……”
他想起流言蜚语,有点很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宴还背后有落永昼与穆曦微两个撑腰,讲述起兄弟禁断,修罗场大三角的爱情故事来,可谓是肆无忌惮,连声音也要比以前响一点。
月盈缺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感慨道:“白家主不留在王城,真是可惜了啊。”
叶隐霜附会,沉痛扼腕:“真是一番拳拳心意总不得珍惜,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白玉檀:“……”
艹,这事还能不能过去?
这一次魔域之行,旁人是饱足了眼福,历尽了大事,独独宴还与众不同,别有收获。
他发现了自己天生所长,应该将天赋发扬光大的地方——
胡编乱造,张口借来。
借着这一点发现,穆曦微在他口中变成了出生时神鸟托梦,金光天降,日月异位,生来合该拯救天下的神人。
宴还的目的也很明显,把穆曦微能顺顺利利地捧上白云间掌门之位,就是他毕生所求。
他做到了。
在飞舟返航的短短几日日程之间,六宗弟子只知白云间掌门是剑圣首徒,是穆曦微,而不知有陆归景的存在。
自然,他们人在空中,但魔族那边祸患已现,要穆曦微处理的事务格外繁多。
宴还自认很对不起穆曦微,每日都要跑去和穆曦微磕叨磕叨。
穆曦微击败穆七后,在六宗内引发的议论从没断过。
每日都有弟子为他的来历出身年龄背景编出一堆莫须有的,言之凿凿,气势汹汹,争辩起来动手险些打破头。
白云间的弟子也会刻意避开穆曦微所在。
一个是对强者的敬畏。
另一个是原本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猝不及防摇身一变,变成了和陆地神仙平起平坐的人物,实在叫人一时半会间很难接受,也不知该如何对待穆曦微。
该把他当作剑圣弟子,还是当作如剑圣一般的人物来对待。
穆曦微倒是依旧谦和有礼,来时如何,去时也如何。
如上佳温玉,不管置身于严寒酷暑,皆不改其玉质晶莹无瑕。
穆师叔。”宴还非常忧心忡忡,“剑圣他受伤颇重,这些时日六宗来魔域里的人,莫说是几位陆地神仙,但凡是个能耐点的医修,都来了一遍。”
“其中月圣尤为最,恨不得把门槛踏破,天天抱着剑圣哭,秋圣虽说什么也不说,那副带剑守在旁边的样子,也够吓人了。”
宴还咕哝道:“就是穆师叔你身为剑圣首徒——”
却从来没去看望过落永昼。
按理来说,最应该守在落永昼身边的,就是穆曦微。
穆曦微执笔的手一抖,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一团,糊了原先的字迹,声音依然是平稳无波的:
“医修治伤救人,去看望师父在理;月圣秋圣两人为师父好友至交,去看望师父在情。”
他穆曦微又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守在落永昼身边?
不过是百年前那个大妖魔主拙劣的替代品,于情于理皆不沾边。
宴还看上去欲言又止:“可穆师叔你为剑圣弟子,陪在剑圣身边,自然在情在理。”
他对上穆曦微古井般的神色,想起他不久前对上穆七的一剑。
宴还自认扛不住,心中一怵,把所有事实都抖了出来:
“穆师叔你应当知道,魔主、晓星沉主、白家主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是出自我之口。”
穆曦微温言应道:“亲眼所见。”
想不印象深刻也很困难。
宴还:“剑圣特意因为此事叫我过去了一趟。”
他不消多说,穆曦微心中已是了然。
虽说宴还传三人的事情,情有可原,但身为白云间弟子,心思不在练剑,整日钻研这些有的没的,终究不妥。
师父想必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叫宴还过去,提点警醒他一二。
事实上,宴还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
他以为自己做的太过分,让剑圣也有点看不下去,登时懊悔无比,恨不得回头一头撞死当时管不住嘴的自己。
一直到见到落永昼的时候,宴还都是遮遮掩掩埋了半张脸在袖子下面的。
然后他看见剑圣白衣黑发,即便神容清减,一张脸依然颜色依然盛得如三春山水,八月曲江,有他在,就是盛夏灼灼骄阳照红尘,明光满世。
宴还更羞愧了。
想到自己要被剑圣因这样难以启齿的小事,单独叫过来训一顿提点一顿,他便无地自容,很有点刨坑钻地埋自己的意思。
宴还听见落永昼问他:“白玉檀的事情,是出自你口?”
宴还把头低成鹌鹑:“是弟子传的。”
正当他准备痛哭流涕以表悔改诚心,抱着剑圣大腿发誓此生不再犯的时候,落永昼静静地说了一句:
“很好。”
这句很好在宴还那里无疑等同于拔剑,让他一颗心,顿时拨凉拨凉的。
落永昼接着道:“曦微他自上飞舟起,没有来见过我一次。”
宴还虽然不懂落永昼话题为何跳跃得如此之快,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跟着义愤填膺,愤愤谴责道:
“穆师叔固然公务缠身,难以抽身,但为人弟子,一点空也抽不出来,未免太过!不是为人弟子的本份。”
“不错,说得很对。”
落永昼很赞同,他弯弯唇角似攒出个笑意,懒洋洋地道:
“你替我和曦微传话一声,若是他再不来,少不得麻烦你再六宗之间传个话,就像是传白玉檀那样。嗯…说他穆曦微负心薄幸,见异思迁,什么都好。”
宴还下意识应了一声:“好。”
啊???
等等???
什么???
剑圣您老人家叫我过来,不是为了流言蜚语训我,而是叫我传您和穆曦微的流言蜚语???
这是什么个操作?
宴还想不明白,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没等他斟酌好字词,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来确认究竟是他耳朵有问题,还是剑圣他脑子有问题时,落永昼已经挥挥手赶他出来。
宴还接了这任务,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还是咬咬牙,把落永昼的话逐字逐句重复给穆曦微听。
穆曦微听完,笔啪嗒一下落到了桌上,显然是很有点目瞪口呆,憋了很久才憋出一个字:“啊?”
宴还很理解他,拍拍他的肩膀,沉痛道:“剑圣是那么跟我说的。”
宴还表示无能若力:“若是穆师叔你再不去见剑圣,我恐怕只能对不起师叔一回。”
对不起了穆师叔。
虽说宴还很感激穆曦微救他于掌门之位的水深火热——
然而白云间之主还是剑圣。
半盏茶后,穆曦微叩响了落永昼那扇门。
真是奇怪,明明只一扇门的距离,穆曦微稍一用力,那扇门就能瞬间粉碎成木屑,拦不住他一点
可穆曦微觉着他和落永昼之间隔的,远远不止一扇门,甚至比往常任何时候隔的都要多。
隔的是百年时光,对一个人刻骨铭心的爱恋和再也跨不过的生死。
落永昼没应他。
穆曦微继续敲了三下。
落永昼依旧没应。
穆曦微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他对阵穆七的时候没抖过的手,却在此时不住发着颤。
落永昼望窗外皑皑云海,就是不看进门的穆曦微,故意晾着他。
他的所做所为可以理解。
剑圣何等人物?有人敬他的剑,有人爱他的脸,此处受伤,一间飞舟房间也被蜂拥而来的拜访者踏得门庭若市,趋之若鹜。
身份高贵自持如月盈缺,能抱着他胳膊肘天天哭:为人处世冷淡如秋青崖,照样天天带着剑过来和他相望两两发呆。
唯独到了自己徒弟头上,剑圣那点名头不好使了,美人榜首那张脸也不好使了,整整数日的时间,没换得他踏足一次,问候一声。
落永昼当然气。
他不生气谁生气?
“师父。”
穆曦微一进门便向他跪了下来:“是弟子不孝,一直未来看望师父。”
落永昼从鼻尖里轻轻溢出一声哼音,依旧置之不理。
穆曦微低眼看地,恨不得将地板看出个花来,嗓音也应极力的克制,泛出些许哑意:“可弟子…忍不住。”
“弟子想到百年前的那个人,想到师父在魔域王城的不告而别,毅然赴死,弟子就忍不住。”
他怕自己忍不住在落永昼面前现出贪婪丑陋的嘴脸。
还不如不见,至少能维持着在王城时表面和平,两相安好。
“百年前的人?”
落永昼是第二次从穆曦微口中听见这个词,使得他降尊纡贵开了口,重复一遍。
“是,百年前的人。”穆曦微一旦说出口,反倒有种大石落地的松快感,干脆一块豁了出去,直接道:
“百年前那个与师父两情相悦的人。”
那不就是你吗?
落永昼记忆未恢复,对这点倒是实打实的确信。
云海上日光照得一室通明白昼,照不亮穆曦微眼中晦暗的神色。
落永昼不喜欢他这样。
穆曦微这个年岁的少年,该是神采飞扬,鲜活无忧的。
他算是拿穆曦微没办法,这些天来一腔的郁气,也忽如春风化雨般的没了。
“我喜欢的人是你。”
※※※※※※※※※※※※※※※※※※※※
———长少年番外———
六宗之中,推白云间为首,很大程度上是仰仗越霜江这位陆地神仙。
越霜江有三位弟子,各有特色千秋。
大弟子崔无质为人最温厚稳重,有君子遗风。他是从白云间外门凭自己出众天资一步步入了越霜江眼的,被收越霜江收入门墙那一刻,就当作白云间未来掌门培养。
崔无质行事为人,上至白云间首座长老,下至外门小弟子,没人不说一声好,不说一声妥帖。
然后是二弟子祁横断。
他出身的祁家虽未跻身四姓,也是难得底蕴丰厚的大世家,祁横断为家主独子,自幼仰仗着他爹纵容,和自己能打,一路嚣张跋扈到了白云间。
然后继续在白云间嚣张跋扈山上称霸了下去。
原因无他。
因为祁家有钱。
有钱,就连越霜江这个做师尊的,有时候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他这个暴脾气。
最后是落永昼。
他在三人里面格格不入。
落永昼既不是崔无质那等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也不是祁横断这种世家公子,底气很足,不需要人人信服。
他被越霜江拎回白云间来的时候年仅十几岁,别说是修为,甚至身体骨架都没怎么长开,看着要较同龄人显得瘦弱,一身脏兮兮看不出底色的衣服,再加上一张脏兮兮看不出底色的面具。
真不知道越霜江当初是怎么捡的人。
祁横断在看到落永昼的当晚诚恳地向越霜江请教了这个问题。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
越霜江一拍大腿,眉飞色舞,“为师当时在凡间体察民情,看看那魔族是否有不怀好心混入凡间为非作歹——”
祁横断懂了。
换个直接点的说法就是去凡间喝花酒了。
这为老不尊的。
越霜江:“然后我就在路边遇到了你师弟。为师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此子良才美质天纵之才,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堪为我白云间乃至仙道栋梁——”
“停停停!”
祁横断实在听不下去,一脸无言:“您是说您去凡间喝花酒的时候顺手捡回来一个小混混了?”
他完美翻译了越霜江的言下之意,也完美复原了当时场景。
祁云飞:“您还指望着他来当白云间乃至仙道栋梁?我和师兄还好端端站在您眼前呢!”
算了,这什么狗屁第一宗门,什么狗屁仙道。
竟然要沦落到一个在凡间路边随手被捡到的小混混当栋梁的地步。
要完。
还是乘早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越霜江被他揭穿老弟,也是尴尬轻咳一声:“人不可貌相嘛。”
随即严肃警告祁横断:“你不许找你师弟麻烦!”
祁横断当然不会闲到去找落永昼麻烦。
是嫌练剑不够累,还是嫌摸鱼的时间不够多?
但他也的确对落永昼没什么好感。
祁横断自幼为世家少主,陆地神仙弟子,该有的傲气从不会少。
崔无质是凭借着为人让他心服口服,落永昼又算哪根葱,要和他师兄弟相称,平起平坐?
他想起落永昼,还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问崔无质道:“说起来师兄,师父新收的那小子怎么样了?”
少年人的爱憎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时候祁横断对落永昼的那点赌气般的不顺眼早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奇妙的感受。
那是他的师弟。
一个年龄比他小很多,修为也要比他低很多的师弟。
不管是不是陆地神仙的弟子,金丹之前都逃不了一起去论道台读书修行的命。
落永昼年纪小,修为低,又不似崔无质能服众,祁横断家世好,偏偏是越霜江的弟子,在论道台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里,祁云飞心里身为师兄的那点职责,就腾腾地醒了。
他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话不多说,赶向论道台:“我去看看师弟怎么样。”
祁云飞一到论道台,就看见落永昼被一群同龄人抱着,语声嘈杂。
这什么还得了?
明显就是在欺负他师弟。
就算自己不认他做师弟,难道他们这群人以为越霜江那糟老头子的弟子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可以欺负的吗?
祁横断心里的火再度蹭蹭地涨。
他挤过人群,冲着落永昼笑了笑:“叫声师兄。我帮你解决这群麻烦,怎么样?”
其实祁横断本意是想向落永昼表示师兄弟之间的友好之情。
奈何谁叫祁大少没用正眼看人了八百年,平时一开口全是火药味,对着师父敢拍桌子怼。
他这副吊着眼睛吊儿郎当的样儿,落到落永昼眼里,真的挺挑衅的。
落永昼换了一张面具,见不着半点刚入门的时候脏兮兮的模样,干净整洁,就是依然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隔着面具,依旧能看到他眼神很冷,像是剑刃上见血封喉的那点雪光。
落永昼向他拔了剑。
祁横断:“???”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论道台的这群人早在落永昼进来的三天内,就被他打服了。
他自己嘴欠脸也欠,理所当然被落永昼当成跨班过来砸场子挑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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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番外主打落永昼少年时鸡飞狗跳那些事,篇幅应该会挺长的,不定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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