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险陡,多数人都是在山下或半山腰游玩,真正登顶的却没有几个。
对苏棋这种常年不运动的人来说,爬到半山腰,几乎要了老命了。
全身都靠在登山杖上,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精神抖擞的某人。同样三十多岁,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歇……歇……歇会吧!”
苏棋瘫坐在地,掏出水壶大口喝起来。
方天奇走回来,居高临下地笑看着那人狼狈如狗的模样,“怎么,这就撑不住了。苏棋,你有多久没运动了,这么弱?”
苏棋连跟他拌嘴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实在丢不起那人,他真想往地上一躺。
五分钟后,他才找到了活回来的感觉。
“方……方总,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这里?”方天奇看了看四周,“不方便,人多眼杂,小心窃听。”
苏棋一口水全喷在了地上。
方天奇笑意更深,起身,“走吧!还早着呢!”
苏棋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这是他认识的稳重老成时刻装绅士的方天奇,怎么还有这样的一面,人格分裂吗?!
接下来的路异常艰辛,双腿灌了铅般,一步也不想迈。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无数次他想要放弃。
一路上怨怪咒骂那人无数次,天旋地转无数次,痛苦崩溃无数次,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埋着头双腿机械地往前走,不想终点不想意义,只是走着、走着……
耳边有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活着……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稳的男声传进耳中,传到大脑。
他缓缓抬起头,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那人、那景。
那人虽气息紊乱,却仍是从容不迫;那景----
是三十岁的苏棋这辈子没见过的风景。
在S市生活了十几年,他一次也没有攀登过XX山,一次也没有欣赏过这种壮阔雄伟的美。
一次也没有,体会过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美。
远处群山重峦叠嶂,浓绿妆点着沉墨,变幻的流云遮不住它的壮美,云山相接处似有无限生机,游客怀揣希望的呐喊声响彻山谷。
意识回笼的同时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苏棋瘫倒在地。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累过了。
累到忘记了时间、一切,放空的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嗓子里着了火他感觉不到,脚踝磨出了血却忘记了痛,世间万物于他都不存在。
自虐式的折磨把他逼到了极限。
方天奇坐在一块大石上稍事休息,喝了点水才看向他,“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快死了的感觉。”
苏棋没力气答话,方天奇继续说道,“你该多出来走走,别总局限在那一个小圈子里,成功、失败、输、赢都是人给出的定义,别把自己框起来了。只剩一把黄土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
方天奇的话真像上个世纪的人才会说的话,土到掉渣,却也有它的道理。
仿佛过了许久,苏棋才找回力气,缓缓坐起来,转过头,遥望远处净化心灵的山景。
“我留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一个看起来单纯乖巧的女孩。那时候,应该是非常爱她的,所以,在得知她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接近我时,痛苦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出何原因,方天奇提起了他的初恋故事,平淡的语气中添了伤感,苏棋静静地听,静静地望着远方。
“不到一个月我就回国了,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登上XX山,以为会死在半途中,以为死也到不了顶。可是,奇迹般地,我活了下来,活着登上了山顶。也是在这里告别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绵延不绝的山岭,或温柔或粗犷,或秀丽或巍峨,历经风霜雨雪,仍庄严沉稳,屹立于天地之间。
“人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再多的痛苦也会消磨殆尽,对于这段感情,我能回想起来的只有登山的经历,仿佛从地狱里走过一趟的极限,那种时候,什么痛苦、辛苦都忘记了。重复着抬脚的动作,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这种本能保护着你,驱赶一切负面的情绪。只有身体累到极致,心才会跟着累,心累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被云层遮盖的太阳探出头来,缓缓照亮山间,给奇峰峻岭镀上了金色的光芒,柔和了翠绿提亮了沉墨,抚慰了受创的心之角落。
方天奇把背包扔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苏棋,放下吧!”
放下吧……
像一道魔咒般响在苏棋耳边,眼前的美景越来越无力招架,他不禁闭起了双眼。
身体叫嚣着累,心,累到,不想出来。
伪装的坚强在一刻崩塌,脆弱占满心脏。
死亡逼近的那一段,求生本能让他选择了保护自己,放下伤痛和绝望,挣扎着,活着……
放下吧……
“放下你才能轻松上路,下山的路会比现在更辛苦,你只有调整好自己,才能前行。”
下山的路,更伤膝盖,休息的次数增加了。
下山的路,更加艰难,一晃眼就有滚落下去的危险。
下山的路,却不再是一人。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苏棋诧异地抬起眼,那人宽阔的背遮住了刺眼的光,立体冷硬的面庞仿佛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下山的路,不再孤寂。
在共同的时间里,有人,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