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传出去,在社会上引起的讨论大多是安全啊心理啊这种问题,但南湖毕竟是个以学术研究为重心的地方,其他一切都是为这个目的而服务的。”褚钰不太自在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但是倘若外面谣言满天飞,流言蜚语什么的到底会损伤学校的声誉,哪怕这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不过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和陆宸予聊了一会儿的天,褚钰之前出的一层细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蒸发得一干二净,他恍然觉出点春夜的冷意来,打了个哆嗦,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我们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陆宸予一点儿也不在乎和对方聊的是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和对方说说话罢了。
他心里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女渐渐丰满起来,不由分说地叠上眼前这个人的形象——身高腿长,肤白貌美,语气柔和,带着自然的儿话音,一副你爱听就听不听拉倒的样子——最后,“她”变成了一个穿着裙子的男人。
可是男人又怎么样呢?喜欢穿裙子又怎么样呢?他当年懵懵懂懂时歆慕的是这个人,又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甚至倘若性别不同,“她”当年那一席出格的话反而会更加自然一点:
“谁说男孩子就不能哭了呢?谁说男孩子就一定得是个眼泪不轻弹的男子汉呢?”
——他现在才明白,这是一个感同身受的少年发出的肺腑之言,而不是天真善良富有同理心的小姑娘说出的同情之语。
他的身上又发生过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喜欢穿女装呢?他的思想是那么自由而开放,但言谈举止里,为什么还透着一点惶惑的谨小慎微呢?
可是眼下,隐隐约约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陆宸予只能收敛起自己旺盛的求知欲,顺着褚钰的话继续下去:“是我的错,聊着聊着就跑题了。”
他把自己心里那头蠢蠢欲动的肉食动物关了回去,隐忍不发地拍着它的头安慰它——时间还长,别着急,总有一天,他们会得偿所愿的。
褚钰觉得更奇怪了。被盯上的危机感实在太过强烈,也许他不会下一刻就被什么叼住后颈拖回巢穴,可那种被野兽暗中窥伺、垂涎欲滴的感觉,也实在算不得好受。
他心中嘀咕,疑惑地瞟了两眼身旁垂着眉眼的陆宸予,又觉得是自己被迫害妄想症发作,想得太多了。
“不,不,是我太天马行空,收不回来了。”褚钰习惯性地往自己身上揽锅,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最开始在讨论些什么:“我们刚刚是不是在说摄像头的事情?”
陆宸予也跟着回忆:“好像是的。”他顿了顿,很自然地给褚钰递了个话茬,“那学长您是怎么发现这个监控的?今天刚看到的吗?”
“诶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褚钰难得觉出一点尴尬来,“我叫褚钰,北海xx级汉语言专业,方向是计算语言学——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这幅壳子不仅长相和他一样,名字和他一样,连专业方向都是惊人的一致。
褚钰。
陆宸予用舌尖细细品着这两个字,心里像炎炎夏日含着一块融化的冰那样熨帖。那些无所适从、无处安放的情绪仿佛突然间找到了安身之所,决堤般一股脑地汹涌喷发到这两个字上,恨不得将它们整个淹没、溺死在自己的身体里。
全然不知对方心里的暗潮涌动,褚钰接着给陆宸予讲起故事来:“我也是刚发现这里有摄像头的,但从前却也有一点稀薄的印象——大一的时候我丢了一辆哈雷,就在旁边的教学楼前面,而且很确定已经上了锁——刚买三天就找不到了,我当时便跑到保卫处,要求看监控瞧瞧是谁搬走的。”
原主的记忆片段并不连续,褚钰方才挖土的时候细细回顾了一遭,意外地从浮光掠影的画面中捕捉到这样一个细节。
“保卫处那儿满屏的监控,调出教学楼外面的那部分放大,却有一个屏幕里全是静止的草丛,突兀得很,当时就多留意了几分。我在那儿看了小半个下午的监控,但并没有发现那辆车——跟突然消失了一样——这件无疾而终的事也就记了挺久。”
“也是刚刚才意识到,那个摄像头对着的似乎就是这片草丛。”褚钰伸出手指给陆宸予看;“在那儿,树里。”
陆宸予眯着眼往对面看了半天,又挪了挪位置,才从那头枝叶繁密的树杈里看到一个小红点。
的确是个小型摄像头。
他手腕翻转,将最后一捧土浇到微微凸起来的小土包上。
“你要去看监控吗?”陆宸予听到自己这么问道,他顿了顿,在尾音之后加上了对方的名字,一字一顿,咬得格外清晰,“褚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