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点头。
“每年都送?”
“每年都送。”沈耀说完,见荀栃神色不对,忙又道,“那啥,不是我自己的意思,父母之命难违……”
“我还媒灼之言呢。”荀栃哼一声,表情越来越难看。
沈耀分不清楚他那表情是笑是哭,只见他嘴角扭曲,颧骨肌肉皱得一塌糊涂,眉毛弯着,眼里却又没有丝毫笑意,好像美国惊悚片里锯刀狂魔戴的那种恐怖面具。
沈耀动动嘴唇,不再说话了。
许久之后,荀栃终于舒展肌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勾起嘴角,露出惯常的那种假笑,道:“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摆哪种表情,索性就给你笑一个吧。”
沈耀:“……”
他想起有次章大明描述荀栃的病情:“重度单相抑郁症,感觉不到喜怒哀乐,医生说他本身已经丧失了发自内心的表情,但由于笑容本身就是拉近距离的最佳肢体语言,他凭着本能,不管别人高兴还是伤心,都只会用笑来回应。所以老二啊,如果他肯对着你笑,哪怕是那种让人恶心的假笑,你也不要介意,这说明他正在认真对待你俩的关系。”
沈耀心里挺不是滋味。半晌慢慢伸出手,像抚摸自家沈小皮同学那样,挠了挠荀栃的头顶。荀栃本能地想躲,脖子梗了梗,但终究又没动。不管“父母之命”也好,“媒灼之言”也罢,在得知当年那晚的花不是荀鹤行送的后,他冰冻的内心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人间的温暖趁机蹿了进去,让他不受本能驱使,破天荒想要改变什么。
他的反应让沈耀微微一愣。沈耀于是更加粗暴地揉乱他的头发,然后问:“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杀死林安的凶手一定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荀栃说,低头揪着脚边的草,半晌抬起头来,弯起眉眼对沈耀笑,“那是一种感觉,二哥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哪种人?”
荀栃用食指指了指他,说:“你。”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说:“我。”
接着又说:“我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你是正常的,而我属于异常。凶手和我一样,是被你这样的、大多数行为相似的主流个体排除在外的异类。我们这种人之间,有特殊的交流方式。”
沈耀斜了斜眼:“怎么着,你们说兽语?”
荀栃:“……汪。”心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对二哥的温情顿时烟消殆尽了。
沈耀又问:“既然不是你杀死了林安,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安家里?纯属巧合这种话就不必糊弄你二哥了,咱俩都知道你绑架自己是认真的。”
荀栃叹了口气:“我和他约好了晚上见面,他手里拿着我的鼻烟壶呢。现场没有找到,对吗?”
沈耀点点头,他现在并不觉得林安会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因此自觉推翻此前林安因财和荀栃起冲突的理论。他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荀栃艰难地拧着腰,伸长腿,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递过去,简单明了地说:“二氧化硒,在我房里加湿器的内壁找到的。”
“听说过硒是人体必须的微量元素,我妈常看的那个养生频道还说它是男人的黄金呢。”沈耀撇撇嘴,“二氧化硒什么鬼,听起来杀伤力很强的样子。”
“补硒过量会中毒的二哥。”荀栃道,“氧化过的,你说什么鬼。”
沈耀想起了荀栃近半年的病历:“荀家有人要害你?”
荀栃没再吭声,低头一心一意挖身边松软潮湿的泥土。
沈耀明白了,荀鹤行的另外三个孩子,老大荀大宝,老二荀非,老三荀小艾,大概都有不程度的资金短缺。恰好此时,荀栃从疗养院归来,继承了一笔来自他妈妈的遗产。这三人便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企图制造一场意外死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鼻烟壶据为己有。幸而荀栃警惕性强,在身体出现异样后立即彻查房间,发现添加了二氧化硒粉末的加湿器。荀栃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干脆绑架自己,让鼻烟壶顺理成章地从这些人眼前消失,只可惜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协助荀栃的林安被杀,鼻烟壶也落入了该人之手。
看起来像一个比莎士比亚还戏剧性的故事。
沈耀心尖一软,哑着声音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出院吧。”荀栃后仰身子,慵懒地伸长双腿,不甚在意地说,“毕竟医院也不是万无一失,我可以搬去酒吧住,实在不行,去明哥那打地铺也可以。”
不知是与身俱来的正义感作祟,还是大雨浇坏了脑子,反正这次沈耀没往深处想,顺嘴说道:“明哥那多不方便,不如住我家吧。”
荀栃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他。
沈耀这时才觉出味儿来,他俩之间十年坚固如铁的矛盾,似乎并不是这场稍显温情的春雨能融化的,他其实也没那么希望荀栃侵占他的私人空间,不过是脑回路打结,话赶话说了下去。他立即要辩驳,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迎着荀栃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任何说辞都变成一种遮遮掩掩的欲盖弥彰。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解救了他。
章大明打电话给荀栃,着急忙慌地问他在哪,声音大得穿透了话筒,直逼沈耀的耳朵。
荀栃勾起嘴角,朝沈耀狡黠地笑了一下:“我跟二哥在一块呢……嗯,他邀请我同居……我同意了。”
沈耀:“……”
兔崽子坏谁的闺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