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露用钥匙开门时，手还有些抖。
长达一月的睡眠不足让她经常觉得不舒服。但现在的手抖并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因为这是她哥哥的公寓，她正打算从这间公寓里“偷渡”出一瓶药。
颜露嗤笑一声——她厌弃作出这种行为的自己，但她没有选择。没有安定的帮助，她会再次度过一个不眠之夜，然后带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和精神去上课和工作。
她会疯的。
门开了。公寓里一片漆黑，走的时候还是白天，并没有开灯——她轻轻舒了口气。
她开了一串廊灯，光线不算明亮，但好歹能看清通往厨房的路。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她也不知为什么要在屋里没人的情况下这样偷偷摸摸，也许是因为心虚？
厨房里也没有开灯。颜露摸索到冰箱门，直接打开，冰箱内的灯光启动，她顺利地摸到药箱，熟练地打开一条缝，伸手进去摸到了安定瓶子。
她把那个药瓶拿出来，借着冰箱内的灯光确认了药名，就关上冰箱门打算离开。
快要回到玄关时，她忽然听见客厅的方向传来一声叹息。
她一下僵住了。
那声音是她极其熟悉的，江延晟的声音。
“你遇到问题，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颜露惶惶然盯着他。刚刚廊灯太昏暗，并未注意到他的身影。
江延晟起身向她走过来，语气担忧，又难掩失望。
“幸好只是安定。”他说，“幸好不是……颜露，你知道我是专业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颜露听到这句问话，抿起了嘴。
“就算是不问我，”江延晟的声音更加失落，“你也没有告诉程姐。”
颜露仍然默不作声。
“为什么？”江延晟锲而不舍地追问。
颜露低声哭了起来。
此时江延晟离她两米远。
“你把自己封闭起来，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敞开心扉，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你的想法？”江延晟继续问。
颜露低声抽泣着，没有回答。
“过来。”江延晟道，“想得到安慰，你就得信任我。”
颜露向前挪了一小步。
距离一米七。
谢云峰靠在客厅的一角，看着兄妹间的这场对峙。
江延晟安静地等着颜露。她手里还拿着那瓶安定，哭泣让她更加攥紧了药瓶。她一直低着头，试图掩饰满脸的泪痕。
“颜露。”江延晟又一次轻声呼唤。
颜露又发出一声抽泣。她依旧站在原地，听到这声呼唤后抬起了头。
她看见江延晟向她张开了双臂。
谢云峰看着颜露一步一步走向江延晟，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一米七变成一米半，再变成一米、半米……零。
颜露靠在江延晟怀里肆无忌惮地哭起来。
窗帘已经提前拉上，不用担心对面公寓里的偷拍者。江延晟安静地抱了一会颜露，从她手里轻松地拿走那个药瓶。
“这是处方药，你不能随便吃。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不行。”江延晟道，“睡眠有问题，那就去医院开药。”
颜露不吭声。
“过几天去看看医生？”江延晟低下头，温和地询问。
颜露靠在他怀里，半晌点点头。
“我陪你去还是让程姐陪你？”
颜露又抽噎了几下，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才道：“你。”
“你陪我去。”
谢云峰又看了两眼，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道颜露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也不清楚兄妹之间那些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拥有的默契。大概他永远只能做这样一个旁观者，从那次生日会到现在都是这样——
“想什么呢？”回公寓的路上江延晟问。
江延晟开着车，直视前方，但似乎并不妨碍他用余光观察谢云峰。
“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沉重。”
谢云峰抿了下唇。“没什么，”他说，“只是有些羡慕。”
江延晟一挑眉：“羡慕什么？羡慕我有妹妹？”
羡慕她有你呀。
“嗯。”谢云峰道，“我没有兄弟姐妹，家族……堂兄弟也不亲近。”他笑了几声，“从小就像孤岛一样长大，又因为要工作，一直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大概……”他声音沉下来，“是羡慕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吧。”
她陪着你过了那么多岁月，而我只是跟你熟悉了才几个月的陌生人。
江延晟也笑了。
“我在五岁之前也没什么朋友。”他说，“五岁那年认识了一个网友……后来上了小学发现那就是夏瑜。”
“网友？”这下谢云峰确实诧异了。
五岁就认识了网友？
虽然那时候确实已经有了互联网，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熟练运用网络进行社交？别说还涉及输入法、界面操作之类的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时候比较喜欢下棋，”江延晟道，“偏偏身边没人下得过我。当时我很喜欢创造一些规则复杂的新棋，因为没有玩伴，只能通过网络和别人交流。”他换挡右拐进入一条相对不那么繁忙的路，“我找到了一个跨国的新棋论坛，在论坛上认识了一个特别欠揍的家伙……”
谢云峰静静听着江延晟和夏瑜认识的经历，目光在他的侧脸流连。江延晟似乎没有察觉，他继续说下去：
“……总之，我们在现实中把对方认出来之后，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他遇见红灯，刚好停下车，转脸问谢云峰：“说起来，你是怎么认识夏璟的？你们俩看上去一点交集也没有。”
车里很暗，江延晟猝不及防对上谢云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时借着城市灯光，他发现谢云峰的眼睛特别亮，好像含着些水。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云峰的粉丝会说“他眼里有星星”。
那一刻他感觉有什么在心口撞了一下。
“我和夏璟认识……是个意外。”
谢云峰跟他对视了几秒就移开目光，“那是我十六岁的夏天。当时我在美国，自己偷偷跑到唐人街找了家火锅店，结果被粉丝认出来了。当时我想跑，又想继续吃火锅……嗯那火锅还挺正宗的，真的很好吃。然后……”谢云峰有些窘，“夏璟大概是看见了，托服务员告诉我，他在二楼有个包间，如果我不介意可以上楼跟他一起吃。”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二楼了。”谢云峰摊手，“那时候年纪小，没那么多疑心，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结果上楼之后还是被粉丝找到了，我觉得过意不去，就留了联系方式，说回头还他一顿火锅。就这样……认识了。”
“火锅……”江延晟眨眨眼，“你当时在哪个城市？”
“帕罗奥多。”谢云峰道，“就在斯坦福大学附近……当时夏璟应该是在那交流。”
江延晟眉毛动了动。绿灯亮起，他换挡起步，语气微妙：“那时候我也在斯坦福交流。”
谢云峰惊讶地看他。
“那天我们一起交流的中国学生约了顿火锅。”江延晟道，“就在唐人街。我们吃到一半，听见楼下有尖叫声……问了老板，说是有个明星被粉丝认了出来。我们对明星兴趣不大，就没有理会。过了没多久，听见隔壁包厢有尖叫声，老板说，还是那个明星，跑上楼吃饭又被认出来，现在已经跑了。”
谢云峰：“……”
他还试图挣扎一下：“有这么巧吗……”
“有。”江延晟含笑道，“那家火锅店叫岁月火锅。”
谢云峰：“……还真是同一家。”
“说起来也是很有趣，”江延晟道，“那时候夏瑜也在，就坐我旁边。”
两人都一时沉默。
原来早在六年前，命运的轨迹就已经交错重叠。虽然那时候江延晟对明星“没什么兴趣”，谢云峰也不知道隔壁包厢里坐着自己将要暗恋三年的人；夏璟和夏瑜也不知道隔壁的包厢里坐着自己分别多年的兄弟。他们更想不到，仅仅三年后，四人就在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场景中相遇，并由此相识、相知。
“后来夏璟告诉我，”谢云峰忽然道，“那时候他其实并不想吃火锅，但不知为什么，他特别想到楼上包厢去坐一坐。”他声音低下去，“那时他看见了我，便决定帮我解围。”
“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感应吧。”江延晟道，“虽然不是同时出生，也不在一起长大……但他们毕竟是双胞胎兄弟。”
谢云峰：“等等、等等，”他惊诧地问，“不是同时出生，双胞胎？”
“对。”江延晟道，“试管婴儿，夏瑜是冷冻胚胎……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选择把夏瑜冻起来，但夏瑜的出生是因为夏璟丢了。”
他说得平静，谢云峰却听得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