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节目, 因为嘉宾里邀请了杜晏师导演, 杜导现在的情况秦老师您也知道的, 整个第二期都需要重新录制, 所以我想,贵公司能不能——”
秦亦欢:“追加资金?”
所谓“这个节目”, 是说宗莉挑选来为吴华铺路的一款真人秀。
当时,为了把还不够资历的吴华塞进去,何欢在其中出了一些钱。这些事情秦亦欢都全权放给了宗莉, 不怎么插手, 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找上她。
秦亦欢端起办公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听到电话对面尴尬地笑了两声。
“是这样, 秦老师,”对方赔笑说:“项目停摆的损失更大, 这是目前唯一对大家都有益的方法。当然,我们会去找杜导那边承担这个经济损失, 但您也知道的嘛, 这些事靠律师来办总是很慢。”
秦亦欢:“如果投资方都同意按比例追加的话,我这边应该没问题, 更具体的, 我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会联系你。”
她说着,随手在电脑上把这事儿转给了宗莉。
电话那头却又吞吞吐吐地说:“那个,秦老师, 关于替换杜导的嘉宾人选……”
秦亦欢:“怎么?”
“季星导演, 您认识的吧?”对方一口气说道:“我们希望他顶杜导的位置, 他自己也对这个节目很感兴趣,但觉得还是要先问一下您的想法。如果您有其他意见,季导说他很愿意当面和您谈谈。”
秦亦欢:“喔。”
她明白了。
季星,《牡丹》的导演。去年十二月《牡丹》和《稷下集序》档期撞得极为惨烈,两个剧组之间恩怨纠缠,这在影视圈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也难怪对方要来打这通电话。
秦亦欢心里清楚,《牡丹》对《稷下》的屡次针对,主要是制片一系,更确切来说,是站在制片人背后的百千做的动作,和季星这个导演其实关系不大,但她依然对季星不感兴趣。
“我没什么想法。”她说:“往后这些事,直接和我的经纪人联系就好。”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秦老师,季星导演还有句话想带给您。”
秦亦欢不置可否。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然后说:“季导他说,恭喜您和百千的官司胜诉,他为您感到高兴,并且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合作。”
秦亦欢握着手机,挑起眉毛。
——她和百千之间的官司并不是什么隐秘,自从她单飞起,百千就在用各种手段扣押她的投资分红,而何欢的律师则一直在为了他们应得的权益而努力,断断续续纠缠了一年又半。
甚至最近,为了给百千施加舆论压力,秦亦欢还主动在网上炒作了这件事。
前天,法院终于判决何欢胜诉,向百千开出了八千万的巨额赔偿。
拿到判决书时律师兴奋地跑来和她击掌,秦亦欢含笑回应,遥遥看着百千的代表们黑着脸离开,然后一把揽住自家律师的肩膀,高声宣布公司今晚开Party。
她应得的。
她拿回来了。
秦亦欢靠回座椅里,在心里琢磨了几遍季星托人转告她的这句话。
话很平常,隐含在其中的意思却很明确:原本和百千合作良好的季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转而向何欢抛出了橄榄枝。
她和节目组的人回复:“我知道了,帮我转告他,谢谢他的好意。”
秦亦欢说完挂下电话,转头看了眼窗外,又抬起腕表。
已经是下午三点,而今天晚上八点,她还有一个颁奖典礼。
是近几年新兴的电影节,为了鼓励青年电影人而设的,目前还属于小众,知名度也不高,对秦亦欢这样拿过主流奖项的人来说,确实无需太过在意。
不过,出于最基本的尊重,她还是稍微花了些心思准备。
三点半,秦亦欢到达造型师的工作室,一边做自己的妆发,一边等陈词过来。
简学文今晚有重要试镜,不能到场,而邱叁和他们的关系早已破裂,非要把整个《稷下》剧组凑齐,只是徒增尴尬而已;于是和秦亦欢一起的只有陈词。
秦亦欢靠在椅子里,微阖上眼,任由发型师处理自己的头发,权当短暂的休憩。
工作室的挂钟划过四点时,陈词到了。
三月初春的天气,她披一件象牙色大衣,独自一人,也没有助理陪同,推门而入时卷进了一身的寒气。
秦亦欢装作随意地转过头,目光恰好从陈词身上滑过,又落到一旁角落里。
距离酒吧那夜,整整一个星期。
陈词没有化妆,发丝微乱,眼底有着明显的、熬夜过度的青黑,甚至在进门的时候,一只手里还拿着咖啡,正扬起头对着喉咙往下灌——这状态看得秦亦欢简直想立即跳起来给她预约一个心理医生。
她向秦亦欢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一旁助理递来了做造型专用的睡袍,陈词接在手里,很无所谓地,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秦亦欢急忙低头。
不止是她,其余工作人员也都是一怔。
——对于造型师来说,明星们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但陈词随意之下隐含的态度远不止于此:那是一种对她自己身体的、鄙薄糟践式的不在乎。
秦亦欢沉默着。
再抬起头时,陈词已经裹好了睡袍坐进椅子里,一小段肩膀还露着,衣领在胸前交叉,透出肌肤美好的弧度,而顺着交叉处再往下……
秦亦欢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方才,她一闪而逝地瞥见了陈词的腰臀,虽然状态不佳,但那依旧是匀停好看的,骨相清瘦,肌肉流畅纤薄,甚至还有两道马甲线,以及后背的浅沟,延伸向……
住脑,秦亦欢对自己说。
住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察觉到某些激素的分泌正在上升,于是舔了舔嘴唇。
旁边,陈词趁着造型师工作的时候摸出了平板,大约是要继续处理她的事务。
秦亦欢不敢再看陈词。
她,正值盛年,身体完全健康,陈词又恰好是她喜欢的人,而且更麻烦的是,因为需要换上礼服,现在睡袍下是真空的。
秦亦欢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什么来转移注意。
可她想来想去,都是陈词。
明明她和陈词相处的时间远远称不上长,而且多半是公事,留给私人的少之又少,可就是那么短暂的几段,存在她脑海里,却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足以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回味,永不厌倦。
她记得陈词的每一根烟,每一次商业谈话,每一次触碰她的手。
她还记得——
“那天下午,我在公寓里写剧本,然后眼前一黑。是真的眼前一黑,一个东西从我窗户外掉下去,砸到地上,很重的砰的一声。那个声音很大,因为有一个人那么重。”
秦亦欢瞬间清醒,仿佛真有一块石头从天空重重砸了下来。
我冷静了,她想。
……
七点二十左右,秦亦欢和陈词的车停在了剧院门口的红毯前。
司机打开车门,秦亦欢刚钻出半个身子,就被镁光灯的海洋淹没了,粉丝的尖叫声喧闹成一片,“秦总!是秦总啊啊啊啊!秦总我爱你!!”
一片热烈中,秦亦欢展露出最得体的微笑,伸手把陈词也拉了出来。
陈词穿着一件小礼服裙,白色和浅淡的木色间杂着,相当优雅明丽的设计,而秦亦欢身上则是一件长礼服裙,墨绿为底,点缀着神秘的银色——她的一点私心,在知晓陈词的典礼服装之后,特地挑选了相似的款式。
秦亦欢向人群挥了挥手,心里想着,等照片出来,她一定要挑张最好的,假装是情侣照。
红毯环节照例是疯狂的镁光灯和欢呼。
落座之后,秦亦欢察觉到身旁的陈词似乎是舒了口气。
她微微侧过身子,问:“累了?”
陈词没有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说:“于导还没到?”
秦亦欢知道她说的“于导”正是于晔导演,在之前《稷下集序》的拍摄中给过她们许多帮助,也是这次颁奖的嘉宾之一;秦亦欢愿意参加这种小众的电影节,一部分还是冲着于导来的。
她也左右看了看,“还没到吧,我猜?”
陈词便不说话了。
红毯继续进行着,秦亦欢抬手看了眼腕表,算着时间,觉得邱叁大概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会来了。
又一会儿,陈词突然说:“上次在酒吧里,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了我以前的事,主要还是为了之后我跟他们说话能更有分量一点,增强一下团队凝聚力。”
秦亦欢:“什么?”
“你知道的,他们一直跟着邓老,对我……有点怀疑。你跟我讲过你家里的事,按照道理,这些事我早该一个人告诉你了,而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才说给你听。这是我的问题,应该给你一个解释。”
秦亦欢笑了:“陈导,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陈词摇了摇头,“应不应该,和你在不在意,是两回事。”
秦亦欢便叹了口气,“又不是算账,掰扯那么清楚干嘛呢。”想了想,又说:“所以说,上次那会儿,你是故意讲出来给他们听的?”
“大部分吧,也算是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