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寻没有再劝李云归,他无法对着那样苍白无措,满心疲惫的李云归说出任何冠冕堂皇,诸如“他们知道错了,给他们一次机会”此类的话,他没有办法感同身受的去正真体会李云归心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痛,可他能帮他藏着掩着,维护他的不堪,掩盖他的无措。让他的伤口慢慢的结痂脱落,等疤痕淡了没那么疼了,他愿意袒露了。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也只有他愿意。
魏家明夫妇又一次失望而归,从李云归一脸淡漠的从古寻卧室出来绕过他们离开的时候,魏家明就知道希望又一次落空了。或许从来也没就有出现过希望。
2006年春天来临的时候,程真真能下地慢慢走动了,李天锁用木头给她做了一双拐杖,天气暖和的时候她可以拄着去外面晒晒太阳,自从病了以后她再也不喜欢和人说话,邻居们聚一起聊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自己家门口的石头上发呆,一坐就是半晌,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人过来搭话的时候她应付似的嗯一声就再不吭气。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她估计是病的精神出问题了,谁也没再多和她说什么。
随着中考的慢慢接近,李云归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如果不是程真真需要照顾而李云飞又靠不住,他都想后半学期选择住校。教室里大家都在埋头苦读,卷子做了一份又一份堆积起来都能掩埋半个人,有的人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抱着本书在背概念,每天的气氛沉闷而压抑。他和古寻自打上次见面闹的有些不愉快后,都不约而同的没有联系对方。李云归其实当时就不怪他了,可古寻.....大概是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吧,他想。那个人不是从来就是别别扭扭,犯了错就算嘴上承认了心里还是不甘么?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哪!
晚上的时候李云归凑空给古寻打了个电话,要是自己不主动那人不知道还要别扭的什么时候,古寻接到电话的时候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近段时间想给李云归打电话又觉得不好意思两种心态纠结的他很是苦恼,李云归的电话让他连日来焦灼不安的心瞬间得到安慰。他故作平静的问李云归有什么事,微微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此刻有些兴奋的情绪。
李云归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清润从电话那头传来:没有事不能打给你吗?那我挂了。他说,声音里带了几分揶揄。
古寻刚刚静下来的心瞬间又被提起,压根没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有些焦急的说:那什么,等等,别挂。
电话那头传出李云归的嗤笑声,古寻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有些恼怒道:很好笑吗?最近一个电话都不打,我以为你还生气都没敢打给你。
李云归听他有些委屈的抱怨,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成一片,他敛了笑说:快考试了有些忙,就没顾上。你呢准备的怎么样?
李云归听着古寻在那头诉说他近日来如何的苦逼,怎样被他妈和老师联合摧残到精神奔溃,差点失常。讲古觅如何的捣蛋欺负他们班男生被叫家长。古寻夸夸其谈的说着,李云归听着他用轻快又夸张的语气讲那些平淡无奇的琐事,虽然无趣的紧,可李云归还是很开心,开心到近段时间来压抑而沉闷的心都变的雀跃起来。
李云归和他又聊了一会挂了电话,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本来想着复习,算了早点睡吧。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教室里黑板旁边写着中考倒计时的数字越变越小,所有同学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考上一个好的高中意味着离理想的大学更近一步了。所以中考同高考同等的重要。
近日来李云归的情绪接近奔溃的边缘,数学是他的硬伤,无论做多大的努力,背多少公式,做多少练习题,没那方面的细胞打死他也开不了窍,古寻倒是擅长这个,可都不在一个学校,再怎么样也是鞭长莫及。而且他也不想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让他分心。程真真最近又出幺蛾子,自打她能拄着拐杖走利索后就和村里一个俗称“神婆”的女人走的很近,每天在家里烧香拜佛,搞的到处乌烟瘴气。有天晚上李云归下了自习回来,打老远就听见自家院子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老式唱片机里发出的唱戏声。他推着车走进院里,见程真真不知道打哪儿弄了几麻袋金纸跪在地上不停的烧着,嘴里念念有词的叨咕着什么,一个女人又唱又跳的在院里瞎蹦跶。他放好车,有些反感的瞪了程真真一眼,皱着眉进屋了。
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吵的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学习,他揭开窗帘一角往外望了一眼,十一点多了,整整两个小时程真真那几大麻袋金纸还没烧完,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一动不动跪在那里,手不断往火盆里机械的丢着纸,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像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气。那又蹦又跳的女人估计累了,停下来闭目养神般搭蒙着眼站在那里,嘴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许是感觉到李云归在看她,她突然睁开眼朝李云归恶狠狠的瞪过来,眼神阴冷满含怒意。李云归回瞪她一眼,放下窗帘啐了一句“什么□□玩意”
秋后的蝉扑棱着翅膀在高树上演奏它最后的悲鸣,古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不停向远处张望,李云归拿着入学通知书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就望见那人伸长了脖子在不停向他挥手示意,纯白色衬衣配浅蓝色牛仔裤衬的他身长玉立。背后x城一中四个镀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恍然如梦般看着向他跑来的古寻,那段交织着苦闷与惆怅的日子似乎就在昨天,那些忐忑难安,辗转难眠等待分数的光景还带着最后的余温回荡于脑海。那人跑到跟前气息不匀的问:如玉,你怎么才来?他瞧着面前白衣乌发,气喘吁吁的古寻仿佛时光眨眼间粘连,旧时光里的少年带着促狭的笑意站在他面前说“就叫如玉吧”。
“如玉?如玉?你发什么楞啊”李云归被古寻的叫声拉回现实。
“奥,没什么,等多久了怎么不先进去报道”?李云归问他
古寻道:你还好意思问,说好了七点,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说着他抬起手腕上的表凑到李云归面前。
李云归拍开他的手道:那是你说七点,我没同意你就把电话挂了,怪谁。说完抬腿往学校走,古寻快一步上前搂着他肩膀道:哎我说如玉,你怎么越来越会强词夺理了啊?学坏了啊你。说着就要挠他痒痒,李云归抬起手肘将他顶开,古寻龇牙咧嘴的捂着肚子装痛。李云归嗤笑一声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了。
校务处门口新生报到的缘故聚集了许多学生还有一些来送的家长,古寻和李云归挤在长长的队伍里等着,初秋的天还带着暑气刚消散后的余热。古寻有些烦躁的蹲在地上嘟囔“怎么这届学生这么多,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晒死我了”李云归听到他的话摘下书包帮他挡在头顶,古寻察觉到阴影抬起头,正好撞上李云归一脸带笑的望着他。一阵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发,清俊白皙的脸被太阳晒的有些发红,像涂抹胭脂般透着几分旖旎。古寻的心好似被谁拨动般微微一颤。
报完到分配了班级领了资料一上午就过去了,古寻因为没能跟李云归一个班有些耿耿于怀。中午回去的路上神情恹恹不想说话,李云归深知他小孩子心性又拿他没法,安慰他说反正都在一层楼,以后尽量每节课下了都来找他。古寻神色才有些好转。两人在十字路口分别,各自骑车回家去了。
程真真举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在后面追,李云飞像兔子一样在前面又叫又跳的左右躲闪,他们俩围着院子中间的金桔树不知道已经绕了多少圈。李云归推车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鸡飞狗跳的场景。他恍然看见三年前院子中间那个蜷缩在地上伤痕累累的少年,棍棒落在身上明明疼的那么难以忍受他还是咬紧了牙齿倔强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多么可笑呵。
李云飞见他回来立马跑过来躲他身后,程真真在后面挥着拐杖的手没来的及收。李云归的思绪还飘在十里之外,疼痛猝不及防经身体神经传递到大脑的时候。李云归感觉自己一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受伤的部位火辣辣的痛。程真真见误伤了他,心里的内疚一闪而过后怒道:活该你,谁让你杵这儿的,跟个木头一样躲都不知道躲。李云归觉得她的话真是可笑,你给我躲的机会了吗?他想。李云归没理她,揉了揉自己疼的有些发麻的肩膀抬腿进屋了。
李云飞絮絮叨叨的在李云归跟前诉说他的委屈,他讲程真真如何的因为一个碎掉的香炉对他大发雷霆不惜动用武力。说那香炉就放在桌子上大半部分已经悬空在外,明明是他妈自己没放好,他是倒霉才会正好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碎在地上,结果却怪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都要冤。李云归听他鬼扯了半天耳朵都要发麻了,见他还想继续忍无可忍将他赶出去关上卧室门,任李云飞在门外鬼哭狼嚎的叫唤他也置之不理。
他发现程真真自从认识了那个所谓“神婆”的女人后越发的神经了,经常神思恍惚的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对于她那些劳什子拜神求佛的家当更是视若珍宝。这也不奇怪她会为了个香炉对自己从小宝贝到大的小儿子大打出手。李云归冷笑一声,怎么会有人相信那些并不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呢?是为了寻找寄托?还是做多了恶事,良心难安?倘若神佛真的存在的话,作恶多端,良心泯灭之辈早都灭绝于世了,还会有那些穷凶极恶的事发生吗?最重要的是,程真真她还会拄着拐杖走路吗?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懂怎么还会有人执迷不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