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毕竟是中考难考上的学校，学风还算好，高二放二十天左右就要返校上课。
程伽宁白天手机关机，专心做题，每天两套数学两套文综，除了做饭吃饭屁股就没离开过椅子。
她平时去一中附近菜市场买菜，一次屯三天的菜，放到遮光处直到吃完。安乐小区这片闹区总结一下就是，里头的人不敢出去，外头的人不敢进来。
里面的人怕不安全，外面的人更怕。
从前她看得出来奶奶不舍的这个地方，所以后来奶奶和她商量租别的房子，程伽宁毫不犹豫拒绝了。
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乱的地方，若要搬走，奶奶知道了恐怕也只是欣慰。
在去年，奶奶走后的第一年，程伽宁怕过，但也不怕。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脱离世俗、生死度外可以囊括她的状态，每一个不想做题的深夜自我反省时，连她也觉得自己像个冰雕。
层层冻住似的，懒得与外界交流也懒得换地方住，哪怕人家担忧她她也不会当真。
可如今，不一样了。
感觉空洞麻木的心脏，突然塞了个热乎的东西，一点点跳动着把活力泵到全身各处，她想笑，想奔跑，想伸手捕捉一切所爱的东西。
哪怕伤痕累累，也想尽力去拥抱。
从高二下学期，郁淮柯接管六班开始，从她遇到她开始，一切都在变得不一样。
明明也没和郁淮柯经历太多生死契阔，程伽宁的封闭却被抽丝剥茧一样化解，她甚至意识到自己从前近乎自残的行为不是在赎罪，而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不过以奶奶的离开为由罢了。
她向学校递交了住校申请，放假前已经批下来，迟迟没收拾东西搬去学校，是因为想亲口和郁淮柯说，顺便试探一下她的想法。
程伽宁已经身处炼狱一般度过了十二天，做了一大摞试卷外加整理笔记。这天中午她拿着环保布包，骑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
菜在快卖光的时候最便宜，程伽宁虽然不至于节约到这种地步，但还是坚持培养自己勤俭持家的好秉性。
卖蘑菇的大妈也认住她了，招呼她去看看自己的菜。蘑菇摸着新鲜，价格也不贵，程伽宁挑了一些，又买个南瓜，把它们装进自行车前筐里，心情还不错。
菜市场是长长的一条道，正午买菜的人多，此刻有些卖菜的在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也有的刚在地上摆开菜要卖。
人头攒动，自行车骑不起来，她扶着车上在道上缓缓往外挪，阳光晒得她出了层细汗，亦灼得眼底星星点点。
"小姑娘，买点槐花吧，山里刚摘的，最后一茬，再不买就买不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从不远处传过来，是个老太太，她面前有一地槐花，所剩不多，洁白娇羞的很是好看。
烙个饼也不错，程伽宁想。
"麻烦您全给我装起来吧。"她把自行车停到旁边，对老太太笑的和善。
"哎，好，你等等啊。"
"我不急。"程伽宁嘴上说着，眼睛随意一瞥，看到大约十步路远以外，有一条熟悉的深色裙子的背影，旁边是一个男人亦步亦趋跟着，程伽宁也觉得面熟。
"您帮我看一下车，我马上回来。"几乎是瞬间，程伽宁扔下一句话就小跑着边说抱歉边挤开人群。
那两人已经走到较空旷的一处，程伽宁不用跑便能靠近。
可越靠近，看得越清楚，那极富美感的身形，像是磁铁一样让程伽宁移不开眼神。
那个人，不是郁淮柯还是谁？
程伽宁却没有丝毫开心，她强制自己抛开目光，聚集到那男人身上。熟悉的略微外八字步，万年不变的T恤运动鞋，正是六班数学老师，宋舸舟。
程伽宁陡然抱膝蹲下，用力压着胸口，像是尽力阻止心口寸寸破碎。
没用的。还是痛。
程伽宁注意到了，郁淮柯和宋舸舟距离不近，能品味出一点疏远。
可是……可是他们都一起买菜了，大胆猜的话，大概处在互相磨合的同居期？
四周有细碎的声音，程伽宁恍惚听个差不多，是陌生人在说程伽宁急着投胎一样往前跑，又蹲下不动碍着人走动。
她还是原姿势蹲着，只投入全部力气做一件事。
那就是看郁淮柯走远。
她偏头了，在阳光底下，同宋舸舟说了句什么，嘴里勾着浅笑。
程伽宁大抵能想象郁淮柯的样子，眉眼像月牙儿似的弯起，一双眸子水灵的，含情万种的，让见者有小孩在瞅着自己的错觉。
从前程伽宁一直以为，这份笑容是自己独有的，最起码，和别人是有不同的。
可如今看来，就算不同，好像也没意义了。
女子一步步走远，在无孔不入的阳光下，不快不慢地，竟然就这样把程伽宁剩下的那点光亮全部带走。
可是，可是还有一兜槐花，一辆老旧自行车在等自己呢。
要起身，要去拿，要好好地回家。
程伽宁想着，想着，人也渐渐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