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衡向后倚在侍妾怀中。他喝得有些醉了,座下虽大都是亲近他的官员,但如此香艳景状,拥温香软玉在怀,这样恣情的模样,若是平常,他绝不肯示于他人。微睁开眼,水中那人初时挣扎猛烈,岸上他的人用长竹竿将他捅到深处,一次两次后,他动作渐渐迟缓,像是即将溺在水里。李叔衡这才举杯,下人得了信号将人从水中捞出。
那人爬上岸已用尽气力,趴在岸边抖得厉害,旁人来拉他,他瞅见是相府中人,立刻囫囵缩成一团。将他强行架起,领到光亮处,众人看清他容貌,都面目古怪。原来是那一日弘文馆赐宴,坐在槐下末席的六品郎官。
郎官见到李叔衡面,两腿发软,两边人将他架到位子上,他整个人向前倒,几乎掀翻桌台。“相相相……”他唇在抖,李叔衡笑着斜睨向他,他连忙住了口,脸煞白,惊恐地看着他。
“你姓陆?”李叔衡笑问。
“下臣……小人陆元……”他哆哆嗦嗦回道。
“我很可怕?何须如此怕我?”李叔衡不解笑问,又向座中其余人问,“李某何曾亏待诸位啊?瞧他的样子,活像我会吃了他!”说罢就自顾大笑,把姬妾丢开,一手捞起酒壶径向喉咙里倒。诸客只得赔笑,谁也不曾见他这样放浪形骸的笑,说不出哪里怪,只是顺着脊梁一只鬼手摩挲上来,叫人哪里都不自在,哪里都透着诡异。
李叔衡道:“你原来是薛熲的学生?”
陆元吓得脸更白,忙否认:“算不上算不上!”微喘口气,“舞弊案后两年,薛熲为考场巡查,又兼修国史。小人是第二年的举子,曾在史馆侍奉,仅此而已。”李叔衡眯了眯眼睛,吓得他忙自白道:“那逆犯罪行天诛,为天下读书人之耻,小人和他绝无干系!”
李叔衡道:“你与薛熲共事,又是旧识,怎么一转头就对他加诸攻讦?什么圣贤之训,莫非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圣驾前倒是正义凛然——可薛熲到底也是你的恩人,若非他一扫科考舞弊沉风,似尔等布衣,哪里有扶摇直上的运气?”
“不!绝非如此!”陆元急道:“以科考取士,为太宗所创立,除弊激廉,乃今上之德行。此为二帝之懿范,与逆贼薛熲何干?”
李叔衡似被他言语取悦,笑容舒缓起来:“哦?”顾向众人:“诸位以为他所言何如?”
原来还是为了一个薛熲。既领会这一层意思,余下的也就好办许多。
“自然如此。”众人应道:“区区薛熲,彼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更甚有人道:“忤逆国贼,我辈之耻!”
李叔衡朗朗开怀,笑得身子向后仰倒,摩挲胡须道:“好好好,读书人果然满口锦绣文章。我听说薛颎一向礼待贡子,你倒把他的好心推得干干净净,反咬不算,还……”他笑得浑身发颤,像真遇到什么极可乐的事情,“有趣!读书人嘛……果然舌灿莲花,我今日算好好见识了一回。”
话未毕,满座宾客脸便僵了,听他似真似假地问:“诸位呢?在座也有承我袍泽一飞冲天的,不至于学他这般酸气吧?”
满堂寂静,扮苏中郎的优人在鼓声中愈催愈急,除舞步踢踏声,唯李叔衡懒懒笑声。
“诸卿为一槐树圣前诤言,李某竟不知吾与槐树孰轻孰重?”
台上一舞毕,无人擂掌。李叔衡一下一下拍起手,掌声疏落,辨不清他是愁是快,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