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衡昂起下巴侧过头,“来人,还不速为齐王带路。”
李瑀遂喜道:“谢相公体谅。”稍稍一顿,便从下人走出射鸭亭。
他的马车侯在相府前横街,待上车踱出府前街,立时命车夫加鞭。然而行到半途,听后面鞭声如春雷一样,一道加一道,赫赫响在身后。
李瑀扶住门框探出半身,“快!再加鞭!”车马陡行,他又寻隙向后望,只看见沉沉夜色中一个黑色骑士向他逼来。或许是在相府受了惊吓,这黑影好像勾魂的罗刹,他一下跌进车厢,发了一身汗,几乎把里头长衫汗湿。
待镇定下来,望着这一手汗不由得苦笑,从坐垫下抽出长刀搁在膝上,一手紧扣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剑鞘上密密麻麻满是雕刻,浮纹印在手心,硌得人难受。
刚才那阵风犹如天助,李叔衡盯着他的眼神,像秃鹫盯着死人一般。他自然是送到砧板上的肉,任他挑肥拣瘦,他还需一副请君惠顾的天真派头——虚虚空着两手,终不似这一刻握着长刀叫人心安。
车夫一个劲将马向前赶,那骑士却骑着千里马,不一会儿便赶上。李瑀已将刀从鞘内拔出,然而车马交错,那一人一马笔直向前并未拦车,他顿感好笑,原来自己怕成这副样子。到齐王府,抖擞精神长吁气,从车厢出来,车夫递过一枚信笺,笔走龙蛇写着一个“火”字。他随意瞥去一眼,那下人神态并无异常,或者正因这是他的人,这信函便给得如此草率。
捏在手中,却怕手心汗湿,于是将纸片几折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径入书房,将这纸在火上烤,上面果然有字迹显现。
“戌时,玉上楼。”
没头没尾的五个字,看起来像是邀约。然而无题款、日期,又像是线索。他皱着眉头将这字条烧掉,食指扣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玉上楼他是知道的,有名的歌楼楚馆,出入尽是纨绔。但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混杂,也最易于遮掩名目,可只有“戌时”这么一句,总不能日日去青楼等他。那火苗灼在眼帘中,焰分重影,一跳一跳的,使人心惊胆战。
圣人不视朝,好歹借去弘文馆寻经文讲义的名头入得内省,待晌午诸官从政事堂出来,李瑀隔了老远候在廊下。人群中并没看见杨士臣的影子,又怕被人撞见,叫李叔衡生疑,只得转身离开。行过旧日亭台,竟有许多空室,或是大开着洞,连值房的都没有,忽然想到,李党肆无忌惮追猎薛颎属下,史馆书院中干吏淘去十之八九,新吏还没来得及换上,自然馆阁凋敝,亭台空置。
中夜无寐。走出卧房,夜凉如水,竟感到庭院前所未有地寂静。在天井中来回走了两圈,去书房取下佩剑,在冷风中舞了一圈便卸下劲来。无人对垒,有何乐趣?
又去鸽笼喂鸽子,那一大群竟都睡着,独他一个突兀而冷清。从兽苑经过,也是黑漆漆一片,等在门口许久,反被猞狸一双青芒吓了一跳。汗涔涔回卧房去,衾寒被冷,月光从窗格中照进,好像鬼魂跟到房中,他吓得紧握住剑鞘:“谁!”
还是静,自然是无人回答。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手抚上脖子,捂在耳后。二指按在脉搏之上,心跳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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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上楼并不难找。无奈李瑀脸皮薄,连对自家仆下也难开口,遂叫马车绕着平康坊逛了足足五圈,见到那硕大牌楼缀满应时鲜花,招牌下点着灯轮,他装作无意叫那马车近前去瞧,仔细瞅了瞅招牌,果然是玉上楼。
他是从没到过这种地方的,挨着这座销魂窟,红粉香气熏得人心浮气躁。他端坐在厢内,莺歌浪笑声却钻入车中,坐在那里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掀开车帘朝外看,三两女子或聚或散,一一倚在楼前。穿着轻罗衣,或红色粉色的褂子,手里都绞着丝绦,一股子呛鼻香气,随她们动作在风中招来摇去。其中一个好似发现李瑀在偷看,以帕掩鼻,凑近同伴嘻嘻笑了几句,几人便款款扭着屁股向他车马走来。一人甚至坐上他车前栏来逗他:“小郎君怎地脸都羞红了?想姐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