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之夜的丛林里,没有一丝光照,逃亡的人不敢使用显眼的魔法灯,只能就着荧光药剂散发的一点点微光,勉强照出前路的轮廓。
前面有一小块空地,再往前,是一座小山丘,避难所的传送入口就在那里。只要完成传送后,把魔法阵毁去,在他主动现身之前,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落难的公爵加快步伐。
他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不过没关系,一切尚在正轨。
前方,就在那一小块空地上。空气中毫无征兆地漾开一圈圈银色波纹,像是湖中落入了石块,惊起的涟漪竖立起来。
银色波纹扩散得越来越大,一辆四驱马车,从中缓缓驶出。
烈火堡垒,人类帝国王女的座驾,号称“永不陷落的移动城堡”。
鸢尾公爵停下脚步。
马车门,打开了。
一名侍女从马车上走下。
里面端坐着的,是王女本人。
深红色的头发,深红色的眼睛,艳红的嘴唇像是用鲜血染就。
栩栩如生的红蝶,停在她的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扇动翅膀。
“许久不见,梅森格尔公爵,你这是要去哪里?”
王女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问候一名故友。
“王女殿下,既然您能出现在这里,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吧?”
王女勾着唇角,安静微笑。
鸢尾公爵试探道:“我的诉求,与您的愿景,应该没有冲突。”
“没有冲突,我何必费这么多力气呢?”王女朝马车下的侍女打了一个手势。
侍女顺服地低了低头。
暴烈的力量,一瞬间相撞。
平地起风。
蝴蝶从王女的发上飞下,落在她的指尖。
唇角微微勾起,王女对着鸢尾公爵的方向,朝红蝶吹了口气。
“你没有做完的事,会有人替你完成。”
红蝶带着浓缩到极致的火属性能量,像一只真正的蝴蝶那样,翩飞着,如同落向花蕊一般,落向目标。
翅膀上逸散的恐怖能量,让周围的空间都扭曲起来。
可蝴蝶,却依旧是轻轻地、巧巧地扇动那对绚丽的翅膀,轻轻巧巧地,就贯穿了鸢尾公爵的额头。
不知从何处开始燃起的火焰,包裹了他的尸体,在已无生机的躯体倒地之前,燃烧殆尽。
.
“阿尔杰。”是第九执行人平静又有些疲惫的声音。
歌尔来了。
“给他解释解释这把匕首吧。”法术书在法师身后合上,飞回他的手中。
“我见不得费洛当了一辈子老好人,却在死后,因为无法替自己辩白,而被一手带大的孩子误解。”
女骑士的目光,落到阿尔杰手中那把匕首上,眼神温柔,带了点怀念。
她嘴边勾起一枚极淡极淡的微笑,像极了曾经的费洛,唯一不同的,是费洛从未有过如此悲伤的情绪。
“费洛为了这把匕首花了很多心思,差点求到那位伯庚斯身上。”
她慢慢述说。
“这位伯庚斯。”戴纳忽然指了指身边的锻造师。
歌尔这才注意到这位俊美不似凡人的青年,即便他因为一连串的变故,而形容憔悴,迫人容光稍有减损,却耀眼依旧。
可失去挚爱的女骑士,心中只剩一片死寂,即使是这样过人的容貌,也无法激起心中半分波澜。
歌尔只是朝他点点头:“伯庚斯阁下。”
伯庚斯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请继续吧。”
歌尔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对着阿尔杰道:
“其实,你的武器,一直都很难打造。因为既要保证它能作为对敌的工具,又要谨防它对内造成伤害。
“祭司们都认为,武器中触发式封印存在的意义,是对其他教员的保护,但费洛一直觉得,这也是为了保护你,阿尔杰。”
阿尔杰愣怔了一下。
“恶魔血脉会侵蚀你的躯壳和灵魂,麻痹你的意志,蛊惑你的心神。就好像狂战士,在狂暴状态下,会不分敌我地杀伤。”
女骑士歌尔叹了口气:“你能明白吗?他觉得,你拥有的善性,会让你为自己做下的事感到后悔。所以,要替你防患于未然。”
拥有的善性……
“现在,到了你该选择的时候了吗?”歌尔问他。
没有等阿尔杰回答,她就继续道:“如果费洛还活着……”
始终平静的声音忽然微微走调,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压下眼中的湿意,咬牙平复一会儿,才说:“他其实一直都很后悔,他觉得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了你身上。
“他曾经和我说过,对于我们而言,秩序与善良根植于灵魂,我们身为神明的造物,自然会追随诸神的脚步。倾向邪恶,即为堕落。
“但你不一样。你的一半属于人类,属于秩序,而另一半,则由深渊赋予。两边的阵营,对你而言,没有所谓的对错。
“我们不该用人类的标准,来要求你,这不公平,也不公正。
“如果他还活着……”两行泪水,终于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强撑平静的声音哽咽起来:“他、一定会说,不要怀有负担,要遵从本心选择。
“还有,对不起。”
英勇果敢、从不畏惧任何黑暗的女骑士,在无月之夜,缅怀着已逝的爱人,泣不成声。